配图丨pexels撰文丨棉花花
昨天与表姐一起吃饭。席间有个人，是表姐的老板。
听说我是个写小说的，便说要给我提供素材，讲一个发生在他家族史上的真实故事。
我听了，颇感震动。
遂整理下来，呈现给大家。
为了保留真实感，本文以第一人称叙事——
1、
我是年生人，祖籍在豫南的一个山村。
从小，便听祖父讲过一个传说。也不能算是传说，算是家族史吧。
说是清朝末年，战乱纷纷。
乱世之中，苛捐杂税，老百姓生活艰难。加之天公不作美，不是大旱就是蝗灾，导致饥民无数，饿殍遍野。
我的祖上是个手艺人，会酿醋，会做豆腐，会榨油。
挑担子卖货起家，有了三间小作坊，醋坊、豆腐坊、油坊。在家乡算是远近闻名的能耐人。
祖上心善，经常接济贫苦人。
有时候乡亲们病了，求到家里来，祖上就毫不犹豫地拿钱给人家治病去。
不知救下了多少人命。
妻子心疼钱，便说，长贫难顾，这样散财如何使得？家里的钱攒不住，赚再多有何用？
祖上说，人家借钱是去看病，又不是去吃喝，这样的钱借出去就是救命，救命是积德的事。再说，乱世之中，钱财再多，福祸不知！
妻子便不再说什么。
有一日，从北方来了个侉子，中年男人，带着俩孩子，一儿一女。男人找到祖上门口儿，说，黄河发了水，两岸村庄都遭了灾，他侥幸保了命，带着儿女一路南逃到这里。
男人说，我一进这地界儿，就听说你的善名，特意来讨口儿吃的活命。
那俩孩子睁着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祖上。
祖上二话不说给他们拿了馍，怕饿久了的胃受不住，还特意端了盆清粥。父子三人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2、
祖上见他们破衣烂衫外裸露的皮肤上有那种红色的抓痕，便知是他们逃荒路上颠沛流离、卫生条件差得上的疥疮。祖上想起家里正好儿有现成的疥疮膏，便拿出来，先给孩子涂。
祖上涂的很细心，很专注，涂完了还轻轻用嘴吹。
那男人眼泛泪光，这世上号称善人的，我见过不少，多半沽名钓誉，是为了自己的名声，可你不一样，你是真的心善。
然后他正襟危坐，实话告诉你，我本京城一风水先生，有高官找我，也有乱党找我，可在这乱世之中，我帮谁都不对。我为避祸，逃离家乡。今日我与你有缘相会，见你心地纯善，我便替你寻得一福穴。埋入福穴，可荫庇后人。
祖上听得目瞪口呆。
男人又说，我知你心事，都说士农兵工商，商贾之家，虽有钱财，但无社会地位。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你想让子孙后代，世代书香。
祖上一惊，男人说的正是他的心事。
他不想让他的后代跟他一样，囿于小作坊，忙吃喝小事。
读书、明理、修身、齐家、成大事、造福更多的人。是他的梦想。
男人说，往东南方向走一里半路，有一条沟，沟里常年无水，沟旁有一处陡峭的荒地，你百年归世后，埋在那里，让后人在你的坟边栽一棵柳树。切忌切忌。
祖上跪在地上，拜了三拜，多谢先生。
3、
从此，祖上把这番话牢牢地记在了心上，并当作重要的家训告知给了自己的儿子。
过了几十年，祖上去世，儿子遵从遗嘱，将其埋葬在那处陡峭荒地上，并在旁边栽了棵柳树。
说来甚为惊奇。
在干燥无水的地方，那棵柳树却长势凶猛，日渐粗壮，后来竟长到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伸开怀抱抱不拢的地步。
祖上入土的第三年，他的儿子以五十岁的“高龄”考取了举人。老举人在父亲的坟前放了一个时辰的炮仗。爹，你心愿达成了，咱家出了举人老爷了。
后来，清朝灭亡了，进入民国。
祖上的孙子考取了当时赫赫有名的国立中央大学。
再后来，民国没了，新中国成立，到了我爷爷这一辈儿。爷爷也考取了大学。
不管时代怎么变迁，我们家的书香一路传承，俨然成了高门大户。再也不是祖上开小作坊时那般光景了。
我们家虽早已不住在偏僻的山村，但是几代的先人们都遵从祖训埋在了老家那块儿荒地上。
那里成了我家的祖坟。
沟里永远没有水，那棵柳树越来越粗壮。粗壮地令人惊叹。
我的先人们一代一代将那棵柳树奉若神明，每逢年节，必回去祭拜。
4、
到了我父亲这辈儿，家里的福气到达顶峰。
我爷爷三个孩子，我大伯、我姑姑、我父亲，皆为名校毕业。
我大伯在某机关做领导，我姑姑在一家国企做一把手，我的父亲是当地一所高校的副校长。
就连家族里最不成器的我，一路贪玩，不爱学习，却因天资聪颖，考取了西安的一所著名高校。
我大学毕业开始做生意，很快赚到了第一桶金，顺风顺水，少年得志。
我无数次听长辈们讲起祖上的故事，年少轻狂的我觉得有些可笑，真迷信。
我认为，我家福泽绵长，是靠智商和努力，绝不是如他们所说，祖坟埋对了地方。
纵便如此，每回跟长辈们回老家祭祖，看到那棵巨大的柳树，我也心生敬畏！那树太大了！
大到让人一眼难忘！
据说，曾有贼人想锯走这棵树，还未动手，树干里便发出奇怪的声音，吓得贼人掉头就走。生恐大柳树成了精要吃人。
年，我永远记得那一年。
就在我们一家人祭祖的时候，天上突然一道闪电，一声巨响，粗壮的柳树竟然被劈开了！
一条白龙（我们那里管粗大的蛇叫龙）从柳树里钻出来。
我们家人顿时很警惕。
白龙却并没有伤害我们的意思，它甚至看都没看我们一眼，爬走了。一晃，竟不见踪影。
后来我无数次回想起当天的景象。
那白龙必不是凡物。
5、
自那次祭祖后，家里发生了一连串古怪的事。
大伯遭人算计，落下马来。他天命之年遭此大祸，安慰自己，想这一生劳碌，或是到了该清闲的时候了。
姑姑被检查出恶性肿瘤，医院。
我父亲突然中风，我母亲衣不解带地伺候父亲，自己也累垮了。
而我被合作对象坑到破产。
走在西安的街头，我失魂落魄。古城墙根儿边坐着几个晒太阳的老人，看样子已是古稀之年，头发胡子皆已花白。
老人们冲我笑。
我靠着墙根儿坐下来，满腔苦闷，情不自禁把自己的家事讲给老人们听。
有个老人说，你家肯定是被人做术诅咒了。
这世上的能人异士少，在稀少的能人异士里，一类是良善之辈，不肯以此谋利，轻易不出手，只渡有缘人；另一类，金钱至上，为了钱什么都肯干，一身的能耐，谁给钱就帮谁。
另一个老人说，后生，一定是你家赫赫近百年的荣华遭人嫉妒啦。
阳光洒在我身上，渗进我的皮肤里，我的毛孔里，我的心里。
彼时25岁的我突然想，当年那位高人之所以帮我祖上，是因真心感佩祖上的德行。数年过去，我们这些子孙后代能否担起这深厚的福气呢？
大伯、姑姑、父亲，大权在握，月亮的背面，他们真的是百分百干净的吗？
缘来，缘散。
或许白龙感到与我家不再有缘，便走了。
古来，没有万年的江山，没有不灭的富贵，不可能永远靠祖宗的荫庇。
如此一想，豁然开朗。
6、
如今我已过了不惑之年。
踏踏实实地做生意，一步一个脚印，虽然没有出奇的顺利，但亦算小有所成。
我戒去了年轻时的浮躁、轻狂、自以为是。
与人打交道时，我不会把那些厉害的先辈们挂在嘴边。往昔的荣耀是他们的。而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商人，毫无夸耀之处。
我深信冥冥之中，一个人的一生该享受什么样的地位和富贵是注定的。
我大学学的是古汉语专业。我喜欢看周思源对《红楼梦》中曹雪芹家族史的探佚。
轰轰烈烈的江宁织造府，十三载富贵温柔乡，转眼就家亡人散。
传说中，汉钟离以“黄粱一梦”渡了吕洞宾。让他做了一个梦，梦里状元及第，官场得意，子孙满堂，又因事获罪，妻离子散，穷困潦倒。吕洞宾因此顿悟。
当然，我们不是仙人，是俗世中人，来说说俗世中人的道理。
人呐，一生之中，有些起落是常事。
有了起落，恩宠屈辱的人生，困窘通达的命运，获得与丧失的道理，便都知道了。
中国人形容一个人运气好，喜欢说“某某某，真是祖坟冒了青烟”。
每逢在身边听到这样的话，我便想起那棵柳树，那条白龙。
我这一生不求遇见高人。那是可遇不可求的。
只希望自己在起落中有一颗平常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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