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塅小忆之五

大塅小忆之五

80年代末的9月1日,仙溪镇,这天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是全国学子的开学季。从这天起,我要去镇上的县八中去读初中了。

我和父亲是走路去的。到外婆家要经过仙溪老街,从村上到镇上的这条路,我以前走过很多次。走过清家桥时,看到上面不知谁写了小香港三个字,不禁对未知的学习充满了一点向往。我知道县八中在我们镇上,但从没去过。我紧跟着父亲往八中走,快到校门时,我父亲看到一个老倌,就叫他舅舅,然后给我说,要我叫他舅阿公,我就叫了一声。我父亲说他在学校喂猪。来到八中报了名后。我父亲又去给我买了一个该死的塑料碗,碗底还画着一个鲤鱼,与常德香烟盒子上的鱼有些相似。到了冬天,我才知道洗这个碗是一件多少痛苦的事。碗一沾水就凝结着一层油,怎么用手去搓,用水去冲也洗不干净。只有有热水的时候,浇点热水冲一下,才把油可以冲掉一些,但摸上去仍是滑的。

进校后,是一个大的操场,操场有些乱,一个蓝球场,旁边有菜地,有一口塘。再进去上一个斜坡,就进了二层宿舍楼下的门洞过道,过道左边是交学费的地方。收学费的年纪很大,刚好我父亲也认识,据说以前也是我们村上的,叫周老师,已经快退休了。交了钱后,周老师交代,从这个过道一直往前走,穿过教学楼过道,上台阶到食堂,在食堂的左手边交米。收米的以前也是我们村的,叫张象吾老师。在两位熟人的指点下,这两件事,我爸就顺利的完成了。

而后我父亲把收据等交给我,我自己去见了班主任严老师,高高大大的。下午他给我们按个子从低到高排了队,分好座位,排好床位。我以前在茶行村读过一次寄宿,对这些不算陌生,铺好床铺,把箱子放好,这些杂事就算完成了。我的同学大部分都衣着光鲜,穿着各色衣服,有些还在衣服外面套件毛线背心,还有各色鞋子,感觉挺时尚的。我是一年四季都是解放鞋。衣服也是别人的旧衣服那么两三件穿着。不过我自己没有太在意。

开学那天晚上就在学校吃,现在已不记得吃的什么菜了,一般是南瓜,腌菜子炒肉,淡干鱼之类的,我觉得生活很好,起码比我家里的生活要好多了。不大好的是茶水,总有一种怪怪的味道。

教学楼后面有一口井,我喜欢用绳子系着桶,伸下去,把绳子一抖,桶就翻个跟头,装满满的一桶水的感觉。很有成就感。

食堂的后面有几棵大樟树,看起比我大段村的喜树还大。我大伯母说她读书时就有这几棵树了。我喜欢古木下面那种宁静的气氛,有一段时间,我喜欢带一本书,爬到树上读。

我的初中生活,就这样正式的开始了。在此之前,我已深深的感受了贫穷,疾病,饥饿,寒冷所带给我的苦难。但我象野草一样,无论多么苦寒,我都是顽强的生长着。到了八中,我期待有一个新的开始。

刚来县中时很不适应,一下就打了两场架,都输了。 架是与一个女生,因为东西放过了 而打起来了,张牙舞爪的,我的右手大拇指被抓出血来,至今三十年过去了,还留有淡淡的痕迹。第二架是与男生,记不清是为了什么。

而后我特别想回家,回镇中学读书,那里有我小学的伙伴们,他们都在镇中读书。我是向往到镇中读学的,那时虽然人小,胆子却不小,我一个人走路到镇中,找到镇中的领导,说我要来镇中读书,能同意不?校领导对八中转来的学生当然是欢迎的,当即就表示没问题。而后我往家走,还没到家,半路上就被一个姑外婆一阵骂,第二天由我妈送我回到了县中学校。从此我的学习步入正轨。

那时八中学校只有一个篮球场是硬化了的,另外一个球场铺的煤渣。学校领导下决心要把球场硬化了,从节约成本出发,我们学生也是要出工出力。我们一般抽晚自习的时间在简家段的河床上捡卵石到拖拉机里,用拖拉机运回来。有时晚上捡石头捡到挺晚的,个把月的时间吧,球场也就硬化了,上面标记了红点,我们出操时,都站在红点上,整整齐齐,尉为壮观。

早上,老师要拉着全校师生去跑步,从学校一直跑到沙溪冲天桥,再折回来,除了下雨,没有断过。这个事难不住我,因为我一直就是爱跑的人。

宿舍是木床,带上下铺的,不时有老鼠在床上爬来爬去。我有次不小心抓到老鼠尾巴,吓得我边叫边甩,不敢怎么处理,甩了几个圈后,手里一轻,老鼠不知到哪里去了,这时才有人把灯拉亮,我手里只剩一张皮。那时还要自己洗衣服,这些也难不住我,只是我还是有些懒,洗得不及时。

我们的班主任老师姓严,也是我们的体育老师,他自创过两个对联贴在教室:

联一:

成才勤为本,多少贤能凭自立;

创业志当先,万般奇迹出壮怀。

联二:

心怀祖国,胸广洞庭八百里;

潜心学习,志高南岳九千寻。

这两幅对联,也给了我许多激励,每当学习累了,想松劲时,抬头看看墙上的对联,觉得又有了动力。

班主任老师经常给我们讲高年级的学生是怎么学习的,有熄灯后打手电在被子里学习的,有临考时一个月不洗澡只看书学习的,诸如此类。反正就是让我觉得,我这么读书比起那些人的苦读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

天气渐冷,那时的我,因为家里困难,没什么衣服穿,手上脚上到处都是冻疮。加上又传染上了同学的疥疮,极为痛苦,我的学业就是在边学边抓痒的过程中进行着。折腾了一期,我的学习却取得了长足的进步。考入八中时,我的成绩是排班上第36名,属于中等偏下了。入学后看到他们有些英语都会读会认,我却发音不准,我对自己也没有太多信心。不过期中考试考了第13名,兴趣就起来了,而到了期末,成了班上的第2名。还是挺高兴的。第1名是谁我已经忘记了,应该是这两个人中的一个吧。拿到通知书,大姐看了后说我是真的会读书,在八中这种学校都能名列前茅,她非常高兴。

这时大姐已参加工作,还买了一台录音机,我的寒假就经常在大姐家里听费翔的歌,听理查德的钢琴曲。也算无意中提高了音乐素养吧。

我初到班上时,其实心里也没那么自卑,但同学们看我冬天没有袜子穿给我捐款买袜子时,我知道,我是自卑而敏感的,我从内心是抗拒的。那一次捐款,我不知道是谁组织的,估计是班长,也许不是,虽然我知道别人是出于一片善心,但我心里并没有半点感激,他们通过捐献手里的零钱给我买了几双袜子,我一双也没要, 此事不了了之。

语文老师说过,一箪食,一瓢饮,回也不改其乐。我就把自己想象成那个不改其乐的学生。我 能出风头的就是我的学习成绩,然后我的体育也很好,单杠双杠跳马跳高跳远,都玩得疯狂。语文老师曾老师,一个饱经风霜的老头,他有次在课堂上给我们讲律诗的平仄时,讲到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还用他自己写的两首律诗为例。其中有两句我是能记得大概的,“斯文我辈今时好,寄语京华报一员。”他在诵读时,我真实的感受到他内心的不平静,感受到他遭受的苦难与对现在生活的满足。他的父亲曾任过蒋介石的秘书,所以注定了他的一生不是一帆风顺。他身体也不是很好,又是快退休的人了,没上到一年,就换成了马老师。马老师人年轻,帅气,经常穿一件土黄色的毛衣,给人一种很儒雅的感觉。马老师一天到晚是烟不离口的,他看到他老婆或才出生不久的女儿时,会特别高兴。马师母瘦瘦小小的,与乡镇上五大三粗的女人有明显的区别,经常穿着带有古风意境的旗袍,走路如弱柳扶风。马老师的眼神却是忧郁的,我很少能在他的身上感受到真正的快乐。只有忧郁才是他的本色。他给我们读诗经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时,我仿佛看到他与马师母情投意合的情景,感觉他是属于拥有爱情的人。一个少年,是永远猜不透成年人心思的。只有等自己成人时,才知道成年人的不易,感叹年华的易逝,少年时代的可贵。

我的初中,是在勤奋学习中度过,我没有退路,只有一路向前。常有人说读书很辛苦。我也自问,读书苦吗?那时我没有觉得,我的学习成绩一直稳定在前三名,我都会盯着前十名同学的成绩,担心他们比我更努力。我知道我的父母他们的辛苦和自己的家庭条件,我下定决心是一定要考上中专的。到了初三的上期,我竟然只考了个第三名,那时我非常有紧迫感,心里都有一些焦虑了。我知道八中一年考个二十个中专是没问题的,但我仍然担心,担心万一我没考好,我只想学得越好,就越有把握考上中专。我经常上厕所都口中念念有词,记一两个单词。周末走回家,手里也要拿着一本书。我的化学那时也特别好,因为化学老师很牛逼。化学老师后来在湖南省 的中学任化学教研组的组长,为长沙化学教学首席名师。

八中一个月会放一次假,我会了省钱,一般是走路回家,要走一个半小时。回家时要先经过姑外婆家,姑外公和姑外婆对我家很照顾,我一般会去讨口煎茶喝。我的手里会拿着一本书,姑外婆逢人便说,这个伢几读书才发得奋哦,路上都要带本书,边走边看。

周末的下午是可以放半天假的,一般会用这个时间来洗衣服。而我呢不算勤快,甚至有点懒,这半天假,要么去游山玩水,要么就走路回家。老严带我们去野炊后,我对将军山的风景也很欣赏,有天就拉着刘同学一起去,他手上拿着一根竹笛。拐过一道弯后,路下有一道悬崖,我看着那悬崖,觉得特别的漂亮,就想上去走一走,那个悬崖不是如镜面般光滑,反而是有些裂缝和错台的,只是相隔有点远,也没有规律,如果稍不注意呢,也有可能让自己上不得下不得。我要他在上面,我就在悬崖上攀爬,中间就遇到了那种窘状,不过我心里一点也没慌,我找到一些结实的树桩,攀上来了。我也在91年的清明节时,从老家后面的大山上爬到山顶,走着走着,看到了八中,我就在山顶上走到了将军山,又从将军山下来到了学校,下来后,刚刚赶上学校的晚餐。

我也到沙溪冲水库去游过泳。有文同学和付同学一路。因为听说付同学在资江河里游过,也是特意拉着他来壮胆吧。这是我 次在水库里游泳,心里有点紧张,下河时还有些阳光,一下子就显得幽暗,我老是感觉水深不可测,似乎觉得水底下有什么怪物一样,游到一半时,我就折回来了,就在岸附近游,当作洗澡。付继业倒是游了个完整的来回。想到严重后果,我后来也就没去了。若干年后,听说沙溪冲水库淹死了学生,想想真是后怕。

老严是组织我们到伊水河去游过泳,也组织我们看过电影。印象深刻的有妈妈再爱我一次,有台湾凶杀片,有《月满西楼》,有《猛龙过江》,《狮子吼》。

也看过校园晚会,一般是在仙溪老街的电影院举行。我们班的李同学,邓同学都在台上有表演唱歌。李同学唱爱的奉献,邓同学唱的耶利亚女郎。我也是喜欢唱歌的,虽然唱得不好,而文同学不但唱得好,还会识谱,会自己作曲,笛子也吹得好。他教我唱过一首歌。

那时课前都会唱一首歌,由音乐科代表发唱。而我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们发的歌我不唱,偏偏要唱另一首歌,而我在我周围的几个人里面还有一点号召力,再加上他们几个都是大嗓门,一下我们的声音压过他们的,全班就只有我们几个的歌声了。

初中的生活,我读书挺认真的,上课特别认真,基本上可以把老师讲的搞懂,下课后会抓紧时间把所讲巩固一下,到考试时,我没觉得是压力,反而觉得是一种享受,放完笔,我就知道自己不会考得太差。我也不读死书,也爱玩,爱看些课外书,爱唱歌,爱出点风头,爱看美丽的山中风景。我还要做不少事,减轻家里的负担,还要经历饥寒所带来的磨砺。

我们这个班是一个比较 的班级。我毕业后也见过不少同学,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有掩盖不住的疲倦,有的比实际年龄憔悴,有的早早就秃顶。我们已经很努力,大多数还是固化在小市民的阶层。但良好的教育虽不能保障你生活的富贵,但能保证你生活的基本质量。人生,是不那么容易的,真正靠自己闯出一片天地,更是很难。

我很感谢我的父母,他们没有文化,能力也不强,但是坚持让我们读书,就有了这来之不易的上学的机会。

我有个很大的遗憾就是没有上高中,考大学,学到更多的知识。我常想,如果我能读一回高中,考一回大学,那该多好啊。

清朝金圣叹有对联说:

真读书人天下少,

不如意事古今多。

人生之事,不如意事十有八九。有一点遗憾也未尝不可,即便是人到四十多,我也未放弃,读书写字,还做着一个真读书人的梦。物质可以贫穷,精神不能贫穷。天道酬勤, 以一幅蒲松龄的对联共勉:

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

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大塅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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