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并不如烟

从初一到高四,准确的说,我在老一中度过7个春秋,也就是从年9月到年7月。高五那年,一中复读班从游泳池边上的那栋楼外迁到教师进修学校,要不我会在老一中打满传说中的“八年抗战”。

应届那年,考一个本科学校完全在我的火力射程范围以内。然并卵,命运跟我开了一个玩笑,而且接下来的一年也是。

(年夏,22班毕业合影)

上上世纪的90年代初,大学生还是“天之骄子”,高考显得神圣无比。对于来自农村的学生,高考的成败更是意味着一次天壤之别的命运开端:考上大学,意味着跳出农门,获得城市户口和“干部”身份;如果失败,那就回到农村继续世代“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

那时的农村考生但凡家里有一点点条件,都会拼尽全力去挤高考这道独木桥。当时,屡考屡败,屡败屡考的考生不少,为了跳出农门,不惜数次复读参加残酷的高考。

那时流行的口号是:打完8年抗战,再打3年解放战争。每年高考放榜当天,大多数落榜的人都讲过类似的傻X式的豪言壮语,然而并没什么卵用,坚持也不一定能胜利,但这种阿Q式的自我安慰在放榜那一刻还是很管用,给屡败屡战人增添了些许悲壮。

那时一中的高考升学率10%都不到。农家子弟为了鱼跃龙门,死磕到底复读5年8年的人有很多。我和大姐相差6岁,第一年复课的时候与大姐某初中同学胜利会师文昌复课班。

年,一向心气很高的我经历了人生中的第一个“黑色7月”——首次高考落榜。那年,全国37所重点院校试行并轨制收费,逐步建立起“学生上学自己缴纳部分培养费用、毕业生多数人自主择业”的机制。以前国家发生活费相当于“国家干部”的大学生身份到这一届变成了自己掏钱。

“3+2”高考模式的开始,使得很多高中的备考方案随着改变。然而不变的是,所有参加高考的学生依旧是“千军万马挤独木桥”,高考仍旧是阶层进化过程中相对比较公平的方式。

年到98年之间,考取大学的难度没有降低,虽然还没开始大规模扩招,但那时的大学生似乎失去了一定的神圣光环,已经不像90年代初那么高不可攀。

年对于许多考生和家长来说是值得纪念的一年:扩招、实行“3+X”的高考模式、考后填报志愿。该年,全国高校招生数在年万的基础上激增加了22万人。从此,高等教育慢慢走上普及化之路,精英教育渐行渐远渐。此举大大扩展了高等教育的受众面,但也引发了关于“教育质量下降,大学文凭是否贬值”的激烈争论。

年,正值改革开放10周年,对整个中国来说,是一个重要的历史节点。这年10月,中国第一座高能加速器———北京正负电子对撞机组装成功。一中也在加速奔跑中开始跌跌撞撞。

这年,我从毓兰镇中心小学毕业。一中初中班原本计划两个班选拔名,我有幸忝列其中。但最后扩招到的余名,每个班80来名学生,拥挤不堪的教室一下变得热闹非凡。初二时,不得不将两个班分成三个班。泥沙俱下,扩招带来的影响立竿见影,教学质量不得而知。

88年以前,一中初中班的选拔是极其严苛的,所以才有了社会上流传的“考进一中初中班,就一只脚跨进大学校门”的说法,但我们那届并没有传说的那么幸运。

毓兰离县城20里路,我自然成了住校生。开学那天,父亲和大姐帮我背着铺盖和衣物日用,把我送到学校。帮我办妥了报名手续,在寝室里铺好床铺,父亲和大姐才和我告别,临行前,少不了叮嘱我“要听老师的话,好好学习”云云。

年仅十三岁的我,并不因离开家而落寞。觉得从此不再受父母管束,如出笼之鸟般自由自在。至于读书,我仍一如既往,像在小学一样吊儿郎当。我本以为,在小学没下什么功夫,成绩照样优秀,中学的功课又有何难哉?岂料此一时,彼一时也,语文还较容易对付,数学、物理、英语等,上堂课没听懂,下堂课就更糊涂,时日稍长,英语便跟不上趟。

洞口一中的前身,是年创建的“硖江书院”,后几经变迁,成为全县第一中学。

老一中坐南朝北,南临平溪江,隔江是廻龙洲,北临国道,西边是文昌塔,从平溪江引出的一条小河穿校园而过,河岸绿柳抚风,景色秀美。

大门対直进去,是二层教学楼各一座,为青砖及木结构,走廊有木栏杆,二楼教室内皆铺有木板,走上去足音跫跫,微有震动感。教学楼的西侧,是与教学楼同样结构的图书馆和阅览室。

(本人信手绘制的老一中当年平面图,方位是上北下南,左西右东。因绘制的水平问题,当时的小河边的职工宿舍,青年教师宿舍、总务楼,锅炉房、浴室等房子没有入画,但布局大概如此)

扩招带来的资源红利,让老一中有了大兴土木的资本。接下来的几年,3栋青砖与木结构老房子在我们的见证下轰然倒塌,被钢筋水泥的教学楼取代,这3座本可以跟湖大、师大老教学楼相媲美的老房子,就在某些时代加速大师的图纸里被轻轻抹掉,成为老一中永远的遗憾。

(找不到历史图片,只能从网上下载的图片中,拼凑出老一中原来两栋老教学楼及图书馆的样子,只能委屈各位看官去想象意淫下。)

一中面向全县城乡招生,来自农村的学生多。农村的学生,离家很远,均要住校,而吃饭问题,则由食堂解决。

学校食堂,起初设在校园西北角,食堂上面是礼堂,食堂有餐厅却无餐桌,学生就餐,在食堂里或者外面空地上像农民工一样蹲在地上吃。

那时寄宿需要交米到总务室,然后换取饭票。一扎扎花花绿绿的饭票和菜票,以不同的颜色来区分金额。饭菜票在食堂大妈油腻腻手的反复加持下,饭菜票表面经常沾荤带素,油腻不堪,发出一股股坏坏的食堂饭菜的味道。

油腻腻的饭菜票带来的味觉刺激,并不能打消寄宿生对食堂的向往,中午和下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声一响起,就吹响了老一中干饭人的集结号。嗷嗷待哺的干饭人操起干饭的家伙同时起跑,不锈钢调羹在铝制饭盒里一路发出叮叮铛铛的清脆响声。干饭人们以百米冲刺的速度一路狂奔,只为那一口新鲜出锅的食堂饭菜。

寄宿的女生相对要矜持些,步履较平常匆匆了很多,跑不过男生,跑也没什么卵用。后来学校为了照顾女生,开辟了三个专为女生打饭的窗口,但这并不能阻止那些有非分之想的男生在这三个窗口排队。

去得早,菜品选择的余地自然就大,刚开始时,面对满满十几盆的菜,打饭的食堂大妈自然要仁慈大方得多,随着打饭的队伍越来越长,大妈手中的菜勺随手一颠,就将你望眼欲穿的几块肥肉片片飘零于勺下。

(嗷嗷待哺的打饭人)

对于远离父母的寄宿生来说,食物带给人一种本能的安全感和快乐。群同学与录同学为一个甲菜,立下在限定时间内吃1斤2两米饭的赌约。没有三两三,怎敢上梁山。最后的结果自然是群同学骄傲的用舌头轻轻抹掉挂在嘴角的最后一粒米饭,在响亮的饱嗝声中,赢下露同学的一个甲菜,扶墙而去,然后把一切交给他那顽强的胃,用一个晚上来慢慢消化。

这个赌注成为群同学初中时代高光时刻之一,这个故事也屡屡成为同学聚会时的一个集体回忆,然后引出关于老一中的各种奇闻轶事。

食堂菜品分甲乙丙三个等级,油水的程度往往决定了菜品的好坏。油腻二个字如今成了贬义词,但对于当年的我们来说,那一定是美好的味觉记忆。甲菜就是荤菜,乙菜大概就是香干子油豆腐之类,丙菜就是青菜萝卜之类的小菜。

对于有些家境贫寒的农村同学来说,做个高级的食草动物实在是无奈的选择。

同宿舍的来根,来自雪峰山里的月溪乡,冬天里,来根经常用一个大锑桶买一桶馒头(馒头只有在冬天才能存放较长时间),这些馒头和着白开水陪伴他在老一中度过两个寒冷而又漫长的冬季。初三时,来根终于因家里无法供养他上学而辍学,即将迈进大学校园的那只脚最终湮没在南下打工的滚滚洪流中。

对于处于食物链顶端的食草动物而言,省钱各有各的妙招。隔壁21班绰号为老红军的某同学,中午时打一份菜,吃一半,匀出来的另一半在晚餐时吃。后来听说老红军当年省吃俭用是因为迷上了集邮,我去,集邮这种高雅的追求竟然在这里与一中食堂发生某种神秘的链接。

食堂的路,去得早自然有去得早的妙处,那去晚了也有去晚了的惊喜。一个寒冬的傍晚,我和同学华同同学没赶上饭点,到食堂时,夜色微澜,食堂微弱的日光灯下只剩一个大妈在值班,那天大妈有点不讲道理的慷慨,将几个菜盆里的仅剩的一点菜不分甲乙丙丁的一股脑倒给我俩,让我俩瞬间有了捡漏的惊喜。

当然,惊吓总比惊喜晚到那么一点点。饥不择食、埋头苦干的华同差点将菜里的一块貌似肉类的东西吃下去。我的提醒,让华同学及时停止了咀嚼,这块与众不同的肉,原来是一只冤死在食堂菜肴里的蜈蚣。

在菜里吃出木屑、头发、蚊子苍蝇、肉虫,在那个年代算什么事?但能吃出蜈蚣,似乎有点超出我的想象。

食堂,怀念的自始至终的都不止是饭,还有那个陪你排队打饭、干饭的人,以及那段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每当到了廻龙洲盛产花菜的季节,整个食堂都充斥着一种烧糊的花菜味道。花菜对我来说,至今还是梦魇般的存在。

80——90年代,一中食堂所吃蔬菜,随季节变换,什么蔬菜便宜,食堂就供应什么。南瓜、冬瓜、萝卜、藠头、土豆易贮存,食堂就大批购进,仓库内积之如山。

但萝卜、土豆、藠头吃多了,会产生一种生理现象,就是屁多。三样菜里,以藠头为甚,出屁率最高。因此乡下的学生好放屁,常常成为城里学生的笑谈。

同班的兴同学,屁功一流,每有屁,控制自如,在震动、静音和响铃三档之间自由切换,游刃有余,进乎技矣,被封为屁王之王。

腹内稍有躁动,他便气守丹田,屏声静气,蓄势待发。其屁自带低音炮,可山呼海啸,天崩地裂,也可凌厉高亢,最后还来个气若游丝的收尾,气象万千,变幻莫测,惊为天人。

他兴致所至,就会小露一手,在宿舍走道上表演屁功,边走边在身后留下一串抑扬顿挫的音符,引得宿舍同学捧腹大笑。

多年以后,有同学告知我,兴同学之所以有如此神功,是因为他常年修炼气功的缘故。似乎这种解释也很合理,因为屁也是气的一种。

放屁对于方同学来说,却是他学生时代的一个巨大阴影,至今仍被同学们引为笑谈。

方同学性本害羞之人,某晚自习,方同学腹内突躁动异常,他没有兴同学随时能将屁调成静音的神力,导致一个突如其来、惊天地泣鬼神的响屁,引起一众女同学侧目,把同桌桌花吓得花容失色,方同学倏地满脸通红,落荒而逃。

方同学因一个屁断掉了与桌花的姻缘,也自此落下了见女同学就贴墙根走的毛病。

其实方同学完全不必介怀,放屁需要理由吗?需要吗?不需要。因为地球人都放屁。有屁不放,憋坏五脏。

既然说到屁大的事,那就来点干货,给大家科普下,记得下次做到依法放屁,不惹麻烦。

屁:

也叫矢气,多数动物、人类从肛门排放的废气。由于屁的成分与正常空气的成分比例有很大不同,而有嗅觉的动物、人类的鼻子对这些异常气体能够感知。

屁的产生,是食物与唾液、胃液、胰液、胆汁等消化液混合后,在肠道被各种产气厌氧菌、产气好氧菌分解而生产的气体。

因为屁对空气的污染作用,屁也被动物作为攻击气体,而人类的屁往往是身体健康状态的提示。

频繁放屁也会影响社交、个人运程及男女姻缘,必须认真调理。

管天管地,管不到拉屎放屁。屁的故事就此打住吧,说食堂扯到屁上面,的确有点倒胃口。

从初一到高三,食堂伙食一直保持正常水平的差,有条件的同学就会隔三岔五去校外打个牙祭。

父亲是养猪专业户的土豪老武同学,经常独自跑到学校附近的各种小店打牙祭,校门口的粉铺,教育局门口的米豆腐摊,糖油粑粑摊......他是周边摊贩的老主顾。

我和平楚偶尔也花上一元大洋,到粮食局的食堂点上一大盘油炸来打牙祭。打牙祭次数频繁的后果,就是我俩有段时间几近断炊。

周日的一天,临近中午饭点,饥肠辘辘的平楚问我:

“去粮食局食堂么?”

“去干嘛?没钱还去个屁。”

平楚耷拉个脑袋,沉默良久才说:“那里的茶水和花生米不是免费的么?”

我一骨碌翻身下床,“去就去吧,天无绝人之路,没钱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俩在粮食局食堂门口往里探了探头,又缩了回来,还是没有进去的勇气,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转悠,街两边的饭馆,包子铺竞相开放,芳香扑鼻,把我俩撩拨得口水直流。

诱惑最终大过了胆怯,我俩还是踅进粮食局食堂二楼大厅,服务员热情地招呼我俩落座,斟了两杯茶,果然上了一碟花生米,就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我俩像老练的食客一样,一边品茶,顺带把一碟花生米消灭殆尽,然后起身抻了抻衣服,准备离开。五大三粗的平楚其实是个体面人,离开时很绅士风度的跟服务员摆手致意说:“有事先走,下次再来,下次再来。”我那时慌张得已经不敢看服务员的表情,只记得我俩仓皇失措的离开粮食局。

一碟花生米、一杯茶不足以果腹,出了粮食局,两个人顺着县城国道漫无边际的往东走,途径学校,我俩都没有回校的意思,继续东进,经过县罐头厂时,我瞬间有了主意。我对平楚说:“我表哥在这里当厂长,里面我比较熟,去里面转转,看有没有什么好运气?”

平楚点点头。正午的太阳毒花花的,正是午休的时间,厂里面阒无一人,我带平楚轻车熟路地来到厂东北角的仓库。

奇迹无所不在,仓库门洞大开,一篓篓蜜桔罐头、藠头罐头、剁椒罐头码得整整齐齐。

我兴奋地对平楚说:“你看你看,天无绝人之路吧。”

6月,正是早稻收浆的季节,罐头厂仓库的围墙外是一大片稻田。我和平楚将一瓶瓶罐头扔到稻田里,罐头越过围墙,划出一条条美丽的弧线,随着罐头“嘭嘭嘭”的落入稻田,我俩的心也跟着“嘭嘭嘭”地变得无比紧张。

贪多嚼不烂,扔出去十几厅罐头后,举止得体的绅士平楚把仓库的门带上,然后我俩装作若无其事的走出罐头厂,一出大门,撒开腿就朝稻田跑。围墙外的稻田,即将成熟的稻子被罐头砸倒一小片,我俩把上衣脱下来,做成布兜,把罐头兜在衣服里。我俩一前一后,平楚白花花的上身在阳光下亮晃晃的,四野无人,我俩大步流星的朝河边走去,从河边翻墙摸入学校。

那天中午我们运气出奇的好,沿途没遇见一个人。接下来的整整半个月,我俩生活得像暴发户一样。

随着对周边环境的熟悉,橘子红的季节,几个同学打起了园艺场橘子的主意,一个月黑风高的周末晚上,几个同学把军裤裤脚扎牢,将园艺场的橘子塞满肥大的军裤。

当哥几个拖着沉沉的双腿穿过几条街道后,在一桥上与巡逻的联防队员狭路相逢,心虚的哥几个撒腿就跑,扎裤腿的绳子瞬间崩开,橘子咕噜噜滚了一路。

哥几个“啊啊啊”的不要命地往学校跑,仿佛后面有十万追兵似的,翻墙进了校园,还惊魂未定,其实联防队并未乘胜追击,队员们也沿路去捡滚落一地的橘子去了。

前面提到与同学打赌赔掉一个甲菜的录同学,他的饭量与胆量在同学里面平淡无奇,但喝补脑汁的豪横,无人能及。

80年代,对于学生来说,维磷补脑汁是补脑神汁,样子长得像敌敌畏、甲胺磷之类剧毒农药。录同学祖辈父辈都是老师,家庭条件自然比我们农村来的要优渥,录的父亲每次过来,就用网兜提5、6瓶来,简直土豪得不行。

平时婉约无比的录,唯一在喝维磷补脑汁这件事上,才是个豪放派,一次考试前夕,没心没肺的录为冲刺末考,一次就吹掉2瓶维磷补脑汁,结果补过了头,出现不良反应,被宿舍同学紧急送医。

(长得像敌敌畏、甲胺磷之类剧毒农药的补脑汁,是70后一代的回忆)

结果当然是没闹出人命,否则,我也不会在这里如此轻松地讲出这个故事。如今,录同学子承父业继续在教育战线工作,我跟他提及此事时,他竟说他不记得了。

八九十年代的老一中周边,饭菜票是流通货币,可买流动摊贩上的任何东西。校门口,各种油炸摊、包子摊、米粉小推车、各种做学生生意的小商小贩,一字排开,热闹非凡。

流量为王、流量变现这些眼下流行的热词,在那个时代就已初露端倪。每天中午或放学后的学生流量,被守株待兔的商贩们轻易地变现为一堆花花绿绿的饭菜票,但最后怎么变现为人民币的,我也无从知晓。

年大年初二,华军返乡,为了这次小聚,我开车转悠了大半个县城,除了江边一家名叫“来一炮”的饭店,竟然没有一家饭店开门营业。按照我的秉性,是绝对不会去这样一家哗众取宠的店子消费的,但别无选择的我们最终还是走了进去。

大年初二的食客并不多,店子进门左边的的墙壁上赫然挂着老板娘的介绍——“炮姐其人”,炮姐——这个屌炸天的名字和招牌如出一辙,我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通过文字我大致了解到:炮姐的第一桶金就是来自洞口一中校门口的流量变现,她发迹于一中校门的一个油炸烤串摊子,油炸烤串摊子的名字就叫“来一炮”,这个名字似乎很难跟食物搭上关系,似乎是个夜店的名字。

做买卖,码头永远是第一位的。

如今老一中校门的保安室就是个黄金码头。这里原来是个小卖部,卖各种零食小吃和生活学习用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理优势,让小卖部将大部分公域流量转换为自己的私域流量,成为最大的获利者。守店的老太太戴着老花镜,头发花白,永远往下掉的老花镜后透出一副精明强干的样子。

兴同学总能瞅准老太太独自一人看店的时候,要死不活的拐进小卖部,递给老太太一张油腻腻的饭票,像个照顾生意的老主顾一样,慢条斯理的把手伸进柜台上的玻璃缸子里,用一块稍大的化饼盖在另一块上面,电光火石间,就完成了从一两饭票到二两饭票的价值转换,这种魔术师般的乾坤大挪移,看得我目瞪口呆。我好几次也想一试身手,但因心理素质不过关而不得不放弃。

寄宿的同学,大多都有失窃的经历。初一开学第一周,某个傍晚的饭点,我和平常一样去宿舍的箱子里面取饭菜票打饭,眼前的一幕让我崩溃,箱子上的锁不翼而飞,压箱底的半个月的口粮和父亲留给我的零花钱全被偷了。

晚饭自然是没了着落,刚入学,同学之间都比较生分,倔强的我自然不会向同学老师开口,转身离开宿舍——回家。

那个年代班车很少,县城此时早已经没有去镇上的汽车了,我决定沿了省道步行回家。

天色越来越暗,身后,城里已是万家灯火,此时天地中仿佛只有我一个人在孤独的跋涉着,家里那个昏黄的灯泡似乎离我无比遥远。

快到洄水村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我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小孩子,你是哪里人啊,怎么咯晚还在咯里走落?”

我转身停下,对面黑影里,立着一个很和蔼的中年妇女。

“我是洞口一中的学生,饭菜票被偷了,回上屋山(云江村)。”

“哦,是上屋山的,你父亲是哪个?”

看她貌似对上屋山很熟的样子,于是我如实相告。

“哦,是庚生满满的崽呀,这么晚,快别回了,跟我去洄水,你期寸哥哥的女儿嫁在那里呢,你晓得不?我也要去她家。”

她口中的期寸是我村里一个未出五服的本家哥哥,他女儿叫小红,跟我二姐是同学,他的儿子跟我是小学同学。

后来得知她是小红老公的姨妈,去小红家走亲戚。

我确定是碰见了好人,而且跟父亲很熟络的好人,天色已晚,我决定跟她去那里借宿一晚。

从省道拐进一条基建路,蜿蜒进去大概2里多路,到了小红家。小红家有两座四扇三间的木房子,已为人母的小红虽跟我二姐一般大,但仍按族里的规矩称我满满(叔叔),热情的招呼我。当晚晚餐很丰盛,杀了只鸭,小红把两只大鸭腿都夹给了我,还跟我说了很多体己的话。

睡觉前,小红打来热洗脸水和洗脚水,还特意为我这个娘家满满准备了新进好的被子,给我铺好床,安排我在东厢的一个房间睡。

半夜醒来,新进的被子散发着阳光的味道,屋里屋外,黑魆魆的一片,在别人的屋檐下,想起白天的事,各种委屈涌上心头。性格倔强的我很少掉眼泪,在这样一个漆黑的夜里,眼泪最终还是没有止住,潸然泪下,我小声抽泣着,再次迷迷糊糊地睡去.....

第二天,吃过面条,小红要她老公骑了自行车送我回上屋山,小红老公是个很风趣的年轻人,一路吹着口哨,自行车骑得飞快。

到了家,母亲正准备外出,锁好门转身的瞬间,她看到了立在屋檐下的落寞的我,惊愕的表情挂在母亲脸上。我把昨天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母亲,母亲咬牙切齿的高声咒骂那个偷钱财的小偷,一副恨不得亲手撕了他的表情。

半响,陷于激愤情绪的母亲才发现不远处还立了一个人,母亲终于停止了咒骂,忙招呼小红老公进屋坐。

临走,母亲给我备好半个月的口粮,把零花钱缝进我上衣,再三叮嘱我要把饭菜票和钱藏好,然后委托小红老公把我送到学校,到达学校,第三节课下课铃声响起。

八九十年代于整个中国而言,是一个生机勃勃、思想躁动、对未来充满期许的时代。而那时的我们,正处在青春躁动期,心理躁动与时代的躁动一合拍,就催生出很多故事或者事故来。

牛仔裤,喇叭裤、霹雳舞,港台电影,桌球,西装,轮滑、健美裤、热裤......这些在文革中被贴上“西方腐朽思想”标签、被视为洪水猛兽的东西慢慢进入18线小县城青少年的生活。

美国电影《霹雳舞》上映后,“太空步”开始席卷内地,是当时最酷的舞蹈。这种最初被看成“流里流气”的舞蹈,却在一段时间内,成了最流行、最酷的舞蹈形式。

在一中一年一度元旦文艺汇演的舞台上,霹雳舞必是压轴的曲目之一。穿着牛仔衣,戴着霹雳手套的男生在疯狂的的士高音乐中滑着太空步,模仿着机械臂,举手投足之间就让台下的女生们内心沸腾狂热,恨不得将内衣脱下来扔到他们脸上去。

年轻的女教师总是引领潮流,刚师专毕业的漂亮女老师穿着白色裙子,透出若隐若现的内衣,或者穿着超短裤,露出白花花的大长腿,在校园里走动,总能让我们这帮处于萌动时期的骚年浮想联翩,幻想日后一定也要娶个这样的老婆。

除了看美女不费钱,初中时,另一项不费钱的娱乐活动就是讲痞话。那时痞话像疥疮一样在每个宿舍盛行,能绘形绘色讲得一口好痞话的人,一定是每天晚上卧谈会的主角。尹华同绝对称得上是卧谈会里面的BBking(辩论之王)。

某晚,尹华同正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讲他自编自导的艳史故事时,被班主任查寝时听了墙角。随后,BBking像条死狗一样,被班主任从热乎乎的被窝里拎出来,身着蓝色家织布内裤的BBking,在冷冽寒风中瑟瑟发抖了半个小时后,他的鼻涕和着眼泪不争气的蜿蜒而下,打回原型,成为鼻涕king,大煞风景。

(尹华同同学,当年的BBking)

那时,老师的惩罚学生的手段随季节和心情而变化,冬天罚站、夏天跑圈、写检讨,再不济就喊家长。高中时,我因给班主任取了个很不雅的外号,高中生涯差点提前结束。

从初一到初三,22班换了三个班主任,初一班主任是唐老师,刚师专毕业,教我们语文,斯斯文文,戴副眼镜,写得一手好的板书,讲话慢条斯理,好像经过深思熟虑后的吐露,即使偶尔生气也只用一阵沉默来表达,用深邃的眼神锁定你,不怒自威。

(30年后再次聆听唐老师讲话)

初二班主任付老师,历史老师,人如其名,一介勇夫,不修边幅。目光如炬的他,不需要戴唐老师一样的眼镜。他讲话声如洪钟,把虚张声势、声东击西、敲山震虎、隔山打牛的套路玩得出神入化。喜欢用这些来套路学生,其实他人很随和,是我很尊敬的一位老师,曾担任我初二和高三的班主任。

(30年后再次聆听付老师讲话)

付老师经常穿一条不太合身的军裤,两条的裤管从没一样高过,一副农民代课老师形象,屌丝文艺青年范十足。

付老师不是一个简单的老师,还是一个被历史教学耽误的打油诗人。酒兴一来,落笔成诗。以下:

师父,引用你的诗,记得向我要稿费。

付老师经常喝得有点微醺,上历史课时喜欢扯些卵谈,嬉怒笑骂,皆成历史,深受同学喜爱。付老师讲到兴奋处,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初三班主任尹老师,化学老师,属于介于一种中间状态的老师,即非阳春白雪,也不下里巴人。

他何时和我们体育老师刘老师起了化学反应的?是初三毕业季的那个夏天,有同学看到尹老师和刘老师牵手的。事实证明,天气炎热,接触面的扩大,不利于恋爱中的物理隔离。

我们教室左手边的单间房子,唐老师和付老师先后在这间房子里面完成了他们的终身大事。

新婚期间,两任班主任老师都不约而同的用白纸或报纸,将房间木门上的门缝糊起来。有好事者用裁纸刀,沿着缝隙,将它一一划破,眼睛贴住门缝,争先恐后地向里张望,看有什么动静。尹华同同学是始作俑者,虽然每次毛都没看到,但他总能演绎出活色生香的一段痞话故事。

门缝上的报纸越贴越厚,破了补,补了破,直到同学们都对这个猫鼠游戏失去了兴趣。

尹老师住在楼下一楼偏左的一个单间,他吸取前两任班主任的教训,房里面直接挂一块布帘子,把床挡住,一劳永逸。这个事实佐证了一个道理——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当尹老师房间朝北的窗户被一个巨大的、厚厚的深色窗帘遮盖以后,我们就知道,他和刘老师的婚期要临近了,老师一忙结婚,或一结婚,他精力不济的时候,就是我们狂欢的时候。

尹老师的严防死守,并不妨碍他成为我们卧谈会里的角色。他上课时喜欢两手交叉,至于档前,手上的白色粉笔灰在裤裆处蹭来蹭去,一节课下来,黑色裤子的裆部就形成了一个白色凸起的图案,白晃晃的醒目,然后就被衍生出甚多故事来。

英语老师杨剑兰老师,是教我时间最长的一位老师,准确的说是5年半,从初一下学期到高三,杨老师一直教我英语。高中时,我的英语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记得有次课堂上杨老师在黑板上板书:Heavenrewardsdiligence.杨老师要大家用一个成语表达出来,一众同学面面相觑,我脱口而出:“天道酬勤”,得到杨老师非常大的肯定。我大学英语能过四级,主要还是全靠高中阶段打下的底子。

群同学说杨老师是他当年心目中的女神,我深以为是。杨老师人很漂亮,除了她那能杀死人的眼神,其它都非常nice的一位好老师。

初中还有一位很漂亮的老师是孙老师,教我们历史。孙老师对学生很温柔,每次考完试就叫我和大勇同学去她家统分,然后拿出一堆糖果和橘子给我们吃。

初中时,对女孩有好感会被定性为“早恋”;高中时,同学之间似乎也有某种默契——不谈感情,男女同学鲜通往来。

学校禁止谈情说爱,但对我来讲,这个规定是多余的。说实话,那时的我比较懵懂,没有开窍,不懂男女情爱之事。再者说,一百六十多人中,女生只有30多个,来自农村寄宿的女生更少之又少,所谓“狼多肉少”。

能吸引女孩子,自然是班上那些发育较早,处处散发荷尔蒙的男生。初中的我,还乳臭未干。一些成熟较早的男同学,经常在私下麻痒痒地讨论着感情里的小秘密。据说大刘同学那时写的情书都是洋洋万言,弄得隔壁小兰同学小鹿乱撞,毕业后差点双双私奔,但有情人也未必能成眷属,也可能成为怨偶。

再说,农村来的孩子带着天生的自卑感,看到城里花枝招展的女同学也只能暗暗喜欢。有时对面走来三五个裙裾飘动,追逐嬉笑的高年级女孩,有的男同学还会把头低下,心悸,面热,不敢多看一眼。

天与地不相交,人与人却重逢。直到多年后我大学毕业后去了部队,有次回家探亲,在汽车站偶遇我曾同桌的某城里女同学,她怔怔的望着我,我也看了她几眼,她似乎有话想说,我却把目光移向别处,很没礼貌的转身离开。

这种城乡差别带来的阶级分层像一条鸿沟,将班上的人化为两大阵营,寄宿的一帮,城里的一帮,泾渭分明。

澡堂是阶级分层不那么明显的地方,大家脱光了在澡堂坦诚相见。

老一中澡堂分上下两层,一楼是教师澡堂,有淋浴;二楼是学生澡堂,与其说是澡堂,不如说是个有顶棚的天台。

一到夏天,我们就成群结队的去河里游泳,80年代,在平溪江大坝下游泳的大部分是男生,鲜见有女孩子游泳。

年,邓小平发表南巡讲话后,氛围有所松动,一到夏天,河里游泳的女人也多了起来。胆大的女孩,在河里洗完澡,就在河边的芦苇荡里更衣,当然也少不了被游泳的男同学撞见的尴尬。

(经常在此游泳的平溪江)

到了冬天,我们不得不在聊胜于无的天台澡堂洗澡。从一楼锅炉房边上的开水供应点提半桶开水,掺和半桶冷水,提上湿滑的二楼。澡堂里弥漫着硫磺香皂的味道,在澡堂隐蔽的角落,经常有一堆堆的排泄物,有的已经风干,有的长出白色的毛毛,让人避之不及。

澡堂四周窗户洞开,没一扇窗玻璃是完整的。冬天里,朔风北吹,整个人冻得像在寒风中一片瑟瑟发抖的树叶。

当然,教师澡堂就好很多。初二的时候,在一个教师子弟贻品同学带领下,我经常混进教师澡堂洗澡,享受热水淋浴。教师澡堂里有隔间,加上热气弥漫,几乎看不清人,避免了与班主任及任课老师赤裸裸短兵相接的尴尬。那时,看到老师赤身裸体,是大不敬的事。

当年长得像牙膏的青春牌洗发膏

洗澡设施简陋,宿舍自然也好不到哪去。

梅雨季节,宿舍总是散发出一股霉味和骚味,还夹杂着硫磺香皂的味道。记忆中,同宿舍有两个同学经常尿床,被我们不怀好意地称为“地图王”。早上起床,画地图的同学只要被子没叠,是平铺在床上的,那一定是昨晚画了“地图”。于是几个丧心病狂的同学会故意掀开他的被子,仔细端详后幽幽的说一句:你这个中国地图少了一个台湾岛。羞得“画地图”的同学满脸通红。

一中的老宿舍和老教学楼都是没有厕所的,要上厕所必须远涉重洋到河边教学楼去。河边教学楼的厕所,只有二楼那层设有女厕。

二楼靠近女厕的第一间教室是化学实验室。某次化学实验课刚下课,内急得快山崩地裂的男同学X慌不择路的跑进二楼厕所如厕,刚嘘嘘完毕的他准备离开,没料到与进来如厕某学霸女同学狭路相逢,在四目相对的电光火石间,X同学才意识到自己进错了门,满脸通红的夺门而出。

当他跟我讲述他的女厕所遭遇战的时候,他一个劲的自责,祥林嫂一样反复念叨:“她不会把我看成是流氓吧?她不会告诉老师吧?如果她把我看成流氓怎么办啊?”其实,我当时眼看着他冲进女厕所,当我想喊住他的时候,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那张门后面了。旋即,我又眼看着他满脸通红的冲出来。我完全可以作证,他是无心之过,而且他的确是个憨厚老实之人。

如厕带来的不便,宿舍周边的水沟及花坛就成了晚上嘘嘘的好地方。有更甚者,晚上待舍友入梦乡后,将尿尿到舍友开水壶里,或者直接尿到舍友的棉被上。棉被吸水,半夜尿上去没半点声响。

当时每个寄宿生都有一个木箱子,木箱子靠墙边排放,为防潮,下面垫上两块砖。于是就有人将舍友箱子移开,直接在宿舍大便,为掩人耳目,完事后将箱子搬回原处盖住。一周后大扫除,F同学将箱子移开清扫时,赫然发现一堆已经长毛毛的排泄物,当然,作案凶手很快被锁定.......

这种神操作据说都是同一个同学所为,实乃匪夷所思。当然,这些事情的发生有它的故事背景,那只是当年少不更事的一些笑料罢了,年少荒唐谁没有过呢?

宿舍的潮湿昏暗,加之缺乏良好的卫生习惯,寄宿生几乎个个长过疥疮,因此校门口小卖部的硫磺香皂每每断供。疥疮一般长在腹股沟的地方,严重的就发展到手臂手背,晚上睡觉时,越痒越抓,越抓越痒,宿舍每晚“嗦嗦嗦”扣痒的声音此起彼伏。

长了疥疮,校医彭医生也是无计可施,彭医生告诉我们,要去进修医院才能医治。于是和老武、平楚结了伴,按了彭医生讲的路线,医院,医院挂了很醒目的招牌——医院,赫然入目的“性病”二字吓得我们都掉头想回去。

在三楼的一个房间,里面放了很多瓶瓶罐罐,装满各色药水,看起来有点像学校的化学实验室。

医生拿出一个生理盐水瓶装的药,乳白色的药水,瓶底是一层厚厚乳白色沉淀物,医生说要摇匀后涂抹在长疥疮处,持续一个礼拜就会好。果如医生所言,一周后,疥疮变成了深褐色的疤痕,再过两周,疤痕也自行消退。

冬天,对于寄宿生来说,是难捱的季节,难捱是因为冷;也是欢乐的季节,欢乐是因为可以在雪地打雪仗。

每年冬天,临近期末,我们就盼望下雪,但对于雪峰山里的江口、罗溪、大屋、桐山的同学来说,他们也盼望下雪打雪仗,但他们盼下雪的心情却很复杂。像一个初恋少女第一次约会男朋友一样,怕他不来,又怕他乱来。

雪如果在期末考试的时候来,大雪一封山,山里的学生只得顶风冒雪走几十公里的山路回家。所以,每次期末考试一结束,担心天气突变,往往不用等成绩单,学校就早早安排山里的同学先回家。当然,没有成绩单,也少了过年时关于考了第几名的灵魂拷问。

(老一中傲雪怒放的腊梅)

大雪一般都会在我们期末考试前后如约而至,下雪前的往往先是一场落地即化的雪子,一个晚上的酝酿,第二天起床铃声响起的时候已是天地皆白。

在雪花飘拂的时候,我们冲出宿舍,一边跑,一边抓起路边一把雪团,不分敌我的一顿相互攻伐,直到一方落荒而逃,然后继续寻找下一个攻击目标。女孩们则在楼道里幸灾乐祸地看我们一个个抱头鼠窜。

(滚雪球)

一次,也不知道来自哪方面的流弹,一不小心击中路过的数学老师,老师什么也没说,只在原地默默注视了我们几秒钟,摇摇头,然后走开。

寒意正浓时,山里的同学正在家烤火,我们坐在教室里,接受各科老师在讲台上宣布自己成绩的煎熬。

印象中,91年的雪似乎更为盛大,它似乎想宣告一个三年的结束,或者下一个三年的开启,或者开启更多不同的可能性。

这年夏天,有人考上了中专,实现了梦想中的“农转非”,有的人辍学,有的人结婚生子,有的人南下打工,有的人继续在这里熬3年,甚至更久......

(年,高75班)

90年代的洞口县城,资产阶级“腐朽”生活方式慢慢渐染。桌球、武侠小说、港台电影、游戏机是我们主流消遣方式。

那时候没有网络,除了看录像和武侠小说,桌球的兴起,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平台,老武是那个时候迷上桌球的。

一夜之间,桌球室如雨后春笋般,刷刷地从县城各个角落冒了出来。桌球室里,昏暗的浊黄的30瓦白炽灯泡在头顶上晃来晃去,把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置身桌球室,你会产生一种恍惚的感觉,那缓慢的老音乐,烟报摊后面戴花镜摇蒲扇的老者,穿喇叭裤、连衣裙的青年男女,眼前绿茵茵的桌球台面,花里胡哨的桌球……你仿佛走进了港台片,那是一种怎样的生活?

其实,县城的桌球场也是个不大不小的江湖,经常有些个纹身的小混混混迹其中。

当然除了小混混,也有些打扮很时尚的美女,经常有混混因美女而争风吃醋,甚至大打出手的。

最早喜欢上这种游戏,貌似是因为一个电影。忘记了叫什么叫名字,影片里的周润发穿着白衬衣黑马甲,嘴里叼着牙签,手里提着一根长长的球杆跩来跩去的,屌得很!那个片子我们看了好几遍,我们看一次,羡慕一次,觉得他妈的打桌球简直酷极了,豪横得很。

刚开始的时候,桌球三毛钱一局,不知什么时候涨到五毛。

记得有次周日的晚上,我和老武、德云、中顺、向飞、老九、刘刚几个把老一中对面的一个桌球室包了个通宵。那晚,老武嘴上叼着红豆牌烟卷,一手提着菠萝汽水,一手握着长杆,寻球,看门,瞄准,俯身,出杆,撞击,“啪!”,进球。

(第二排左二向飞、左三老九、左四中顺、右二老武、右三是我、右五德云)

老武和德云是我们几个里面的高手,劈里啪啦几分钟,什么三角球啊,犀牛望月啦,隔山打牛呀,招数繁多,那晚老武和德云的那种踌躇满志,不亚于他俩英语考了个60分。

几个人混战一个晚上,直到校园的广播正在播放第六套广播体操,我们溜回学校的时候,广播体操正好散场。

九十年代,武侠小说在大陆逐渐盛行,我最初读过的武侠小说应该是梁羽生先生的《萍踪侠影录》,是从老武那里借的。那张丹枫与云蕾的家国情仇真是让人读之叹为观止。

之后就是梁羽生的《冰川天女传》、《七剑下天山》、《白发魔女传》、《云海玉弓缘》等,真是部部精彩绝伦,无以复加。

直到金庸的《射雕英雄传》横空出世,我们才知道除了梁羽生,居然还有金庸这样一代宗师。金庸的武侠一经问世就盛况空前,真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那时,武侠小说在大陆可谓五花八门,各路名侠均纷纷登场,像卧龙生当时的作品可谓多的数不胜数,不过后来才知道,至少有百分之七八十不是卧龙生本人作品。再后来,还有诸如全庸、古尤、卧尤生的......

记得温瑞安当时的《神州奇侠》与《四大名捕》,绝对是金庸之后最受欢迎的作品,因为他具有金庸的宏大、梁羽生的意境、古龙的悬疑、柳残阳的杀伐、陈青云的诡异于一身,真是让我们大呼过瘾。

那时教育局旁边的雪峰书店,整墙整墙的武侠书,租看一天一毛钱,押金5元。老武在一中7年,书没读好,读了一肚子武侠。

(曾经被同学们读垮的雪峰书店)

一次老武课堂看金庸的天龙八部时一时入魔,直到小说被老师拿住,老师幽幽的说:廖大侠,武林秘籍可否借老衲一阅!

老武兴趣爱好广泛,桌球、武侠、录像、轮滑......什么流行玩什么。他就像一棵消息树,县城哪里哪里又新开了一家录像厅,他总能最早最准确的得到信息。

因此,周末晚上看录像成为老武另一种主流消遣方式。录像厅里面摆着各种不知道从哪个单位淘汰的木制长椅,也没有什么坐位号,按人头付费进去后,就可以看了。记得好像一张票是5毛还是1块的,反正不是很贵。

那时候的录像厅,放的大多数都是港片。那是属于港片的繁荣时代,一年不知道拍多少部片子,录像厅怎么放也放不完。

港片最吸引人的地方就是明星多,我就是从港片中认识了周润发、刘德华、张学友、王祖贤、张曼玉、任达华、邱淑贞、叶玉卿等人,内容大多数是黑社会江湖儿女的恩怨情仇。

至今印象深刻的是录像厅门口的节目预告板,放到如今,那些写节目预告的人都可以到广告公司做专职文案了,因为对目标消费人群的心理把握之精准令人叹服,最经典的就是“××××(少儿不宜)”,点睛之笔是括弧里“少儿不宜”四个字,貌似警示,实为引诱,恰似半推半就之间的无限风情。

但大多数时候,这些多半是骗人的噱头,记得最清楚的就是一部叫“麦当娜和她的男人们”的录像,花了一块大洋进去却看了一部有关麦当娜舞台生涯的纪录片。就是这样与奸商们无数次斗智斗勇之后,我们学会了如何避免上当,把有限的大洋花在刀刃上。

唯一一次货真价实的是叶玉卿的《卿本佳人》,叶小姐当时以波涛汹涌而闻名遐迩,她的名字简直就是三级片的活招牌,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一众同学都摩拳擦掌一睹为快,恰好有天老师没有坐在教室里监督晚自习,真是天赐良机。

于是男生一个一个不见了,都聚到了大桥边上的录像厅里,在黑黝黝的录像厅里,待眼睛适应昏暗的环境之后,发现身边同年级的校友极多,于是不停的跟熟人打招呼。最夸张的是,当录像结束,昏黄的白炙灯泡亮起的时候,大家发现第一排居然坐着某位同学的家长!这个故事至今还令人记忆犹新。

(一桥边录像厅)

如今,录像厅、桌球、武侠早已退隐江湖。往事并不如烟,故事变成了传说,但记忆不会消隐。

从年到年,在这8年的时间跨度里,,,这是三个在我人生中注定难以忘记的年份,在这三个炎热的7月,在没有电风扇的考场里,我参加了3次高考。第一次没感觉,第二次微痛,第三次解放。

如果说中学是“蹲监狱”,那么上大学就是“刑满释放”。年夏天,在经历第三个“黑色七月”之后,我接到了湖南师范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8月底的一天,从洞口发往长沙的卧铺车,沿着国道,一路向北。一路上我心想:是不是快到了,是不是快到了。几经辗转后,直到彭立珊号公交车,缓缓停在师大老校门的站前,一个热气腾腾的新开端,终于扑面而至——我们是跨世纪的第一届大学生,似乎前途无限光明。

“欢迎新同学”的横幅标语、校园广播站的高音喇叭,木兰路上手提肩扛着各式行李的师哥师姐们,以及被贩卖生活用品的各种地摊包围得水泄不通的路面,师大处处洋溢着一年一度的迎新活动的热情,热情得让那些长得漂亮的女生快融化掉。

高年级的师兄打着迎新的幌子,去寻找那些长得漂亮又好下手的师妹,在大学,防火防盗防师兄绝不是什么虚闻。今年春节,在西安上大学的外甥告诉我,他恋爱了,是他的一个学妹。

中学时代的“终结”,大学生活的“开启”,当中其实有着相当可观的操作空间。在突如其来的自由面前,一千个大学生,可以有一千零一种大学生活。

记得一个学长用鲁迅的作品来形容大学四年的生活,大一是刘姥姥进大观园,懵懵懂懂,是为《彷徨》,大二郁闷枯燥,开始挂科,故而《呐喊》,大三一事无成,大势已去,考研无望,为《朝花夕拾》,大四遍体鳞伤,离校在即,各奔前程,怆然《伤逝》。

有人说,UNIVERSITY,不就是“由你玩四年”吗?但事实上,大学的生活,并非全然没有规则。

在你“无法无天”的头上,还悬着两把达摩克利斯之剑——“补考重修”和“过四级”。毕竟,90年代,文凭还是硬通货。

记得工作几年后回师大学工部办事,一个留校工作的师兄问我是哪一级的。当他得知我是96级时,他说我给你看个东西,然后很麻利地打开一个柜子,里面赫然躺着十几本毕业证和学士学位证书,证书上的名字我个个熟悉。

当然,没拿到毕业证和学位证怎能参加工作?各有各的神通.......未完待续

杨健

这是一种鼓励,你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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