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天。初冬时节,放学时已是傍晚,看起来就像快黑了一样。冬生快步往回走,路上行人稀少,偶尔遇人也是行色匆匆。穿过一条没有灯的走廊是一个院子,有些屋子已经亮起了电灯,那点昏黄似乎有温度,冬生感觉暖和了很多。但那扇门又是紧闭着的,淡蓝色的门在黄昏中依稀可见,窗户黑乎乎的,刚来的那股暖劲瞬间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阵阵寒意,冬生放慢了脚步,蔫蔫地走上院子对面二层小楼上面最左边的那扇门。
厨房里当然没有可以不用加工就用来果腹的东西,如果有也早就被吃完了,冬生的爸爸下队已经好几天了。下午放学到晚自习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冬生放学后就只好怀着希望回来匆忙找点吃的再往学校跑。
冬生拿了一个蓝边大碗在爸爸卧室门边的坛子里舀了小半碗醪糟,将水壶里已经没有热气的一点剩水兑在碗里,然后从一个编织袋中捧出一捧带着泥灰的花生散放在从老家搬来的破旧的大方桌上。这就是晚餐了。醪糟是小半白米掺大半包谷米酿的,白米和包谷米结在一起的醪糟像棉花套,略带苦味不易下咽。冬生剥几粒花生吃掉,喝一口醪糟,望望门外灰蒙蒙的天空,心中带着一个十四五岁少年的惆怅。最后,冬生皱着眉头把碗里最后一点醪糟一口吞下,碰上门向学校跑去。
在距学校还有两百米的时候预备铃声就响了,班主任在教师宿舍大门下动情的敲着那个从寺庙中找来的磬:“当,当当;当,当当……”头顶上带罩的路灯映照着他微扬的面庞,鼻子上厚厚的眼镜片让人觉得那张脸更加瘦削。冬生顺着墙边迅速地溜进了教室。
班主任声嘶力竭的训话终于结束,他拿着一份《语文报》就着十五瓦的灯泡吃力的看着。教室里的脚臭味和尿骚味不时被窗外吹来的寒风驱散又聚拢。教室后面就是男生睡觉的地方,木架子上支的竹耙子床上胡乱的堆着各色的被子,被子上大大小小的补丁各色各。床前地上放着横七竖八的鞋子,有些已经看不出颜色,只是灰黑的一团。脚臭味和尿骚味就从那些被子和鞋子中散发出来。
马上就要在窗户上钉塑料布了,班主任刚才已经安排班长收钱买塑料布了,钉了塑料布后教室里的味道就更足了。
同学们都装作用功的样子,屋子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偶有学生头碰在在一起咬耳朵,就会招来班主任隔着玻璃瓶底儿似的眼镜片后射来的严厉的目光,碰在一起的脑袋立即就分开了。冬生觉得很没有劲。他不停地念“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对这篇文章其余部分根本没读,心中想:活着就是他妈的忧患,死了才能快乐。
闫妮晚上不在,好像请假回家了。闫妮如果在,冬生还能觉得多点乐趣。闫妮高高的个子很匀称,白白的鹅蛋脸上一双眼睛很有神,黑发披肩,发梢有点卷曲,是书上写的美人的样子。闫妮坐在中间第二排,正在冬生的前面。有一次,冬生无意间触到了闫妮的头发,似乎一股轻微的电流顺着指尖一直传导到了心脏,心脏骤跳几下后慢慢平静似一股暖流流过。冬生正为自己的举动惊愕地不知所措的时候,闫妮扭头冲冬生笑了笑,并没有十分生气的样子。冬生又有意无意地轻抚闫妮的头发,每次总能看见她那弯弯的带笑意的眼睛,这成了冬生心里的一个秘密。今晚闫妮不在,天气也似乎更冷一些。
第二节是英语。英语老师个子不高,微胖的身材,一副大脸盘上五官却很生动,特别是一双大眼睛,不时射出凌厉的光。她在讲台上卖力地讲着,偶尔会提一两个问题,但回应者仅有寥寥无几。冬生被点名回答问题,他没有回答出来,被英语老师比较严厉的批评了几句,大抵是聪明而不用功的意思。冬生原本就低落的心更其往下沉了,觉得英语书上的单词越发得难以辨认。一股臭屁的味道不知从哪边飘了过来,冬生捂着鼻子把头歪向了另一边。
一阵窃窃私语和淫邪的笑声慢慢从教室的后面弥漫开来。冬生扭过头,几个男生都欠着头朝长生桌兜方向望去,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怪诞的笑容。长生是班上的伙食长,每天三顿负责给班上的学生打饭,学习不行,但巴结他的人却不少,平时倒不捣乱。
英语老师终于忍不住了,大声说:“你们几个究竟要干什么?不上自习可以出去!”
但那几个围观的学生笑得更厉害了,只有长生一张黑脸红涨得发紫。
英语老师怒不可遏,她从窄窄的过道冲了过去。几个围观的学生脸上的笑容霎时凝固了,有几个赶忙把脸扭向了旁边。
英语老师走到后排的时候嘴里还在不停地咕噜着发泄着愤怒,但她突然愣住了,一张脸由惨白转为绯红。
她把狠狠地手上的英语书摔在地上,好像扔下一条蛇,然后转身哭着跑了。
班主任老师很快就来到教室里,把长生和那几个围观的学生都叫走了,其中有一个叫董敏的,总喜欢看书,班上的武打小说都是从他那里传出来的,他靠此网络的两个小兄弟也一同被叫走了。
同学中隐约流传着今晚要被留到很久的消息。冬生心里又添了几分惆怅。那条七拐八折的路在没有灯光照耀的时候走起来就更磕绊了。
但班主任在下自习后就让其余的学生走了。
那几个同学围在一起看什么呢?让老师发了那么大的火?走在回家的路上的冬生还在想这个问题。
35年似乎是弹指一挥之间。在那个喝醉了的晚上,冬生和董敏在一个小区的院子里散步,两个50岁的老男人忽然就谈起了这桩公案。
董敏很诧异地问:“你不知道这件事是为什么?”
“我只知道当晚发生了点事,但不是十分清楚。”冬生回道。
“哦。你娃子那时候学习好,坐在前面。”
在董敏的解释下冬生终于明白了那天发生的事情。
那时候,疥疮在学生中流行。疥疮,在当地叫“疙闹”,一种皮肤病,不抓还好,只要一动手抓就痒得无法忍受,似乎全身都开始痒痒了,真正把人“闹”得难受。长生身上的“疙闹”长得特别凶,浑身上下都布满了小米似的小痒泡。那晚,听着英语老师的课,长生觉得和听天书也没有什么区别,他就趴在桌子上用手抠手上的痒泡。抠了手上,觉得身上痒,抓了胸膛后背,又觉得下边痒,索性开始向下身进军。开始是隔着衣服抓,觉得不能止痒渐渐就把手伸进裤裆抓,觉得还不止痒,索性把阳具拿出来抓。那时的长生正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怎能忍住这样的折腾,阳具不自然得就坚挺起来。嗤嗤的笑声从旁边的同学的鼻腔里压抑着往外弥漫。这笑声惹恼了英语老师。长生慌忙把阳具塞回裤裆的时候,哪知道那玩意儿太大,就像一个小棒槌似的杵在裤子外面,直到英语老师走过来看到这不堪的一幕。
“哈哈。人黑东西大,看来不假啊!”冬生听完后感慨道。
毕业的那天,冬生和长生一块走到码头,登上班船后,以后再见面就不是很容易了。那时候没有没有网络,没有电话,甚至没有门牌号,各自在不知名的小山村,虽然只有十数里或数十里,再见也需要缘分呢。长生突然提出要和冬生结拜兄弟。
冬生懵懂,对拜把这一类事情不以为然,但还是没好扫长生的兴。两个人在旁边树林的小土堆上磕了几个头。
毕业后,冬生再也没有见到长生。
那晚,月亮还没有圆,但很亮。冬生在上楼回家的时候想到长生的东西塞不进裤裆时的窘态,突然就笑了。
小铨君对您有一点益处,是我最大的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