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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朴素的语言记录下步入青春岁月那次难忘的考试,就是为了感恩故乡,感恩父母,感恩那些在我人生关键时刻,给予我帮助的人。
——题记
年,我16岁,第一次参加高考。也许有人说,你怎么这么小就参加高考?是不是启蒙较早呢?其实我们求学的年月里,根据毛泽东主席“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的指示,小学5年,初中2年,高中2年,也就是说,整个基础教育阶段的学习,只有9年时间,比现在的12年整整缩短了3年!不过在小学求学时,我经历了由春季入学调整到秋季入学的改革,小学就多读了半学期,当时的说法是,要提升基础教育的质量。这样,我们这代人在小学和中学呆了九年半。
01
年,我考上石源河中学,在石源河中学度过了初中两年和高中一年半时光。那是中国社会政治生活摇摆不定的一段时间,“四人帮”倒台后,社会才回归理性,学校开始抓“智育”了,但多年积累的问题不可能一下子解决,刚刚开始懂事的我,对前途一片茫然。因为77、78年两次高考,石源河中学居然没有一个人过线,倒是届选送到三里桥中学的4位学生中,有一位叫郑志强的同学,考取了武汉测绘科技大学,这在当时成为石源河中学轰动性的事件。几位和郑一起选送到三里桥中学的同学,雄心勃勃地复读,准备参加年的高考。我们这届学生的出路是非常明显的,如果还呆在石源河中学,上大学的希望非常渺茫。
年2月的一天,我接到学校领导通知,我和班上其它5位同学(有两位是女同学)因为成绩优异,选拔到三里桥中学去复习。那时候,城关区有三所中学:石源河中学、叶家河中学、三里桥中学,三里桥中学在整个城关片区是比较好的中学。学校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让我们这几个考学还算有点希望的学生,去三里桥中学强化一下,迎接即将到来的高考。我们当然愿意去三里桥中学,因为年,石源河中学选送过去的几个同学,尽管最后只考取了一个,但其他的几位落选考生,据说在三里桥中学那边进步很大,成绩很好,很有希望上大学。
遗憾的是,我们这次选派到三里桥中学的6位同学并没有引起三里桥中学相关领导重视,在经过资格考试后,我和涂晓理同学编在中班,其他4位同学则编到了慢班,我自己觉得即便分到中班,考学也没有什么希望,而那4位编在慢班的同学,自尊心受到了打击,要求回石源河中学去。我说,大家既然一起来的,现在分彼此,不好,要回就一起回去吧。结果我们6个人,当然包括两个女同学,一头挑着箱子,一头挑着被子,象逃乱的人一样,垂头丧气地往回走。走到半路上,三里桥中学的校长骑自行车追了上来,安慰我们说,这是暂时编班,以后会依据成绩调整的。我们只好又很不情愿地回到三里桥中学。
我们慢慢地安静下来了,但始终没能进入学习状态,更别说进入快班了。半个学期时间很短,即便去了快班,也不一定有什么效果。
02有一次模拟考试,我的语文考了全年级第一,超过了快班的同学。快班的班主任金宝山老师在课间找到我,仔细地询问了我的答卷情况:复句造句怎么写的?作文怎样写的?等我如实回答后,他笑着跟我说,今年太迟了,你明年来复读文科吧。
我报考的是理科,那年月理科很吃香的。学生中流行一句顺口溜“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可是我基础太差,不是我们自己没有这方面的天赋,而是因为当时石源河中学的师资力量薄弱。就我所知,全部主课老师都是两年制中师毕业的工农兵学员,有的甚至是高中毕业的。一位语文老师在念评《水浒传》的文章时,居然李逵的“逵”字不认识,一个教化学的老师,连弱氨为何能导电的问题也解释不清楚。在这样的教育环境下,我们对物理和化学几乎一派茫然,即便到了三里桥中学,老师水平高许多,也不可能一下子产生质的飞跃。高考在即,又不可能改换专业了。
03对第一次考试前的冲刺,已经印象不深了,倒是那艰苦的生活无法忘记。我们毕业班的同学和一些远道而来需要住宿的其他年级的同学就睡在一个大礼堂改成的宿舍里,这个宿舍可能住了近60人。大多数同学来自农村,在冰冷的地上铺上稻草,就成了晚上睡觉的地方。晚上10点半后,想学习还要点煤油灯,因为煤油灯的烟子很浓,早晨起床吐的唾沫都是黑色的。吃饭总是半饥半饱,每餐额定是4两饭,食堂依据人数煮饭,想多吃,没有关系也不太容易买得到,而且我们农村孩子节约惯了,居然不知道去想办法多买点饭来填饱肚子,吃的菜是周末从家里带来的咸菜,因为没有热菜的家什,这些菜到了周三就长出白色的毫毛。因为饭不够,所以我常常把打来的饭,灌上开水,就着咸菜充饥,这样似乎要好一些,但后来落下了严重的胃病。我盼望着回家,起码有几天饱饭吃,每次回家,母亲看着我贪婪的吃相,笑话我说:“像饿牢里放出来的。”
6月里,麦子黄了,天气一天比一天热,即便是在教室里,我也掐着指头盼望这样的日子早点结束,真的太磨人了!更要命的是,因为长时间在学校后面的山坡上坐着看书,睡的是地铺,我身上染上了疥疮,痒得钻心,当时好多同学得了这种皮肤病。尽管我想逃离,但从内心深处还是渴望能考上大学,渴望不再过父辈那种苦难的生活。
年高考考试时间定在7月7日—9日三天。考试地点就在三里桥中学,这个学校现在改为凤山中学了,据说已经没有了高中部。有几次回家,我坐车从它身边匆忙掠过,过去的稻田变成了宽阔的马路,县城已经扩展到这边来了,我们读书时的几排土砖瓦房教室被高楼取代了。这个留有我青春梦想的地方,再也找不到曾经的痕迹。只是附近山形依旧,树木葱笼。
高考那3天,天气奇热。除了政治和语文,我几乎都不知道做了些什么。每门课程考试出来,我总在想,下门课应该考多少分数,才能弥补未考好课程的亏空。等所有的课程考试完了,我知道我没有什么希望了。
那年我只考了分,中专最低分数是分,也就说,我离中专都有很大的距离。分数出来后,我几乎不去关心这样的事情。
04三里桥中学高考获得了大丰收,三个武汉大学,一个中南矿业学院,而三个武汉大学的,有两个是从石源河中学选送过去的78届高中学生。石源河选送过去的其他几位复读生,也考取了大学和中专。随着岁月的流逝,这些当年从石源河中学走出去,考上大学的人,都成了各行业的骨干力量,上武汉大学两位同学,一位现在是武汉大学的教授,一位是新华社驻省会分社的领导,是厅级干部了,而我们应届的6位同学没有一个考中。
不过,我想说的是,三里桥中学的求学生涯是我们离开故乡的预备,当我们身边的人通过学习改变命运,对我们所产生的冲击力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啊。
一晃三十年过去了。我参加了无数次考试,只有这次考试我羞于提起,因为我失败了,今天,看到网上晒高考,我也凑越闹。感情非常复杂,如果要我回答,改革开放30年最大的成果是什么,我想高考制度的恢复,可能是最重要的成果之一,因为它确立的公平竞争的方式,让我们这些没有任何背景的人,有了发挥自己能力的舞台,在那样生活困窘的年月里,这种公正的选拔方式,又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啊!而这些改变了命运的人,用自己的才华和能力一直在推动着中国社会的进步。
05年的高考结束了,我回到了农村的家,因为知道没有什么希望,也就不等考试结果。高中就这么平淡地过去了,我也在平淡中长大成人。是到该为家里挑担子的时候了。可是能做什么呢?到队里挣工分?父亲辛苦一天挣10个工分,折算成现金大概只有2角钱。农村大集体制度已经走进了死胡同,三中全会召开已经快一年了,农村正准备搞联产承包责任制,处在分田分地的前夕,生产和生活还处在凋敝之中,只要稍微有点门路的毕业生,要么到县城去做临时工,要么自己搞副业。我们家没有任何门路,我对父亲说,我想学医,因为我的姑父是一个老资格的军医,不过这个军医是从国民党那边解放过来的。因为这个身份,医院里上班,工资不高,但日子过得还算红火的,关键是受人尊敬。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父亲,父亲表示同意,姑父想到自己的事业有接班人,也非常高兴。于是,我一边参加农村劳动,一边按照姑父的要求,背诵药书,从中药的四性到汤头歌诀、十八反歌,不一而足。我记忆力很好,没有几天就将药书的《寒性》药名和药的功效记住了,姑父说,“秀才学医,开水泡鸡”,说我将来一定能有出息的。
不过我随遇而安的心态正迅速地发生变化。年三里桥中学考上武汉大学的同学中,有一位姓徐,和我是一个生产队的,年他从石源河中学选送到三里桥中学后,复读一年,学习进步很快。因为是好朋友,我了解他,他语文奇好,口才也好,但是数学成绩一般,我还在石源河中学时,片区三所中学组织了一次数学竞赛,我的分数,在全区高二年级中名列前茅,而他分数不理想。现在我们一起参加高考,人家上重点大学,而我连中专的分数线都差一大截。脸面上挂不住,心里也不服气。转念一想,他数学偏科,还考上了武汉大学,说明考大学也不是想象的那么难。更让我心绪不平的是,当时能考上大学的凤毛麟角,村里人非常敬重他们一家,我甚至听到了这样的解释,说徐同学能考上大学,是因为他家做房子的地方,曾经是清代翰林周锡恩落轿的地方,得了周锡恩的灵气。当然也有一些不经意的讽刺,让我心里很落寞,有人说,你看人家从粥锅跳到肉锅里了,而你呢,只能修地球了。得意和失意之间的感受那是天壤之别啊,也许这些讽刺是无意的甚至是善意的,却让我几乎无法忍受。
但我知道,我不能再读书了,家里太穷,弟弟、妹妹都在读书,父亲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我该为家里承担点责任了。但怎样担责呢,我也去搞副业,锤石子卖钱,补贴家用?今后的人生,大概像鲁迅笔下的阿Q,平时干农活,闲时打短工,有什么事情,就做什么事情。过两年,娶个妻子,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家生活,一辈子就在穷困和平庸中度过。还是坦然接受命运的安排吧。
06让我想不到的是,一次不经意的谈话,我的人生道路又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我们同村同学考上大学,而且是重点大学,按照我们乡下的风俗,应该庆贺一下,全村人都去分享这种喜气。当时,他家里把任课老师请来,当贵客坐上席。在那次宴会上,徐同学的班主任也就是重点班的金老师提到了我,说,带信叫春生去复读,明年考试应该没有什么问题的。听说父亲也在现场,他就把父亲叫过去,当着村里贺喜的人面,把我夸奖了一通。当时村里有几个高中毕业生,因为徐同学的榜样,家长也提出想去复读,但老师们听到分数后,都不吱声了。宴席上金老师的建议,让父亲深受鼓舞,他回家征求我的意见,我犹犹豫豫。主要是担心家里拿不出钱。因为我知道家里太穷了,我不忍心让家里再为我吃苦受累的。
不久父亲生日到了。村里人都来贺喜。那时农村这样的事情不多,相互之间“赶人情”的次数也不象现在这么流行。父亲的生日宴席一共收到了20元现金,父母一商量,给我18元作复读的报名费,我拿着钱去报名,有点舍不得,第一次去报名,走到半路上就跑回来了。
我清晰地记得,父亲在稻场“码箩堆”,问我报名的情况,我说出了我犹豫的原因,一向温和的父亲,突然有些生气了。他严肃地告诉我:“你妈妈不想你复读的,你要自己拿定主意,老师说你行,还会有错?”父亲的话,坚定了我复读的决心,就这样,我到了三里桥中学,准备从理科转读文科。第二次报名那天,我刚走到三里桥中学门口,金老师二话不说:“你读文科吧,到那边站队去!”当时正在文理分班呢。
班上应届生不多,大多数是复读生,有78届的、也有79届的,还有社会青年,不过学生大多数是从叶家河中学、石源河中学毕业的。仅仅两个月,我的身份变了,由应届生变成了往届生。而经历了暑假的历练,我似乎成熟了很多,知道读书不再是完成任务,而是一种责任。
07进入文科班后,真有如鱼得水的感觉。刚开始还比别人差,但一个月后,我各门课的成绩名列前茅,这样的状态一直保持到0年7月的高考。老师也认为,我们这批人比上届一点不差,因为上届几个学生都有跛腿的情况,而我们各门功课的成绩比较均衡。“以现在这样的学习状态,你们一定能够超过上届,上北大、清华都不是问题!”一个老师在全县联考成绩出来后,鼓励我们说。0年的高考发生了一些变化,首先是多了一道程序,叫做预考,我们称之为“筛选”考试。也就是说,成绩太差的,就让他们提前毕业,不用参加高考了。我在筛选考试中,获得全县文科第四,结果县一中要我去培训。在县一中学习了2周后,三里桥中学的校长又把我接回去了。具体什么原因,我也不知道的。不过我因此认识了县一中的同学,尽管当时大家都在复习,彼此交往很少。
三里桥中学的师资肯定比不上一中,但我们的老师也非常优秀而且非常负责,其中好几位老师前两年才从石源河中学调过来的。教语文的是张一宽老师,在石源河中学教书近8年,可惜,我一直未能成为他的学生,到三里桥中学,他成了我的班主任老师。他功底扎实,认真负责,富有爱心,是我敬重的老师之一。教政治和历史的是陈中元老师,他教历史很特别,不讲,只是出题考试,考试完了后,再围绕着某一章节的某些重点问题,着重强调,不知道为什么,我非常欣赏这种上课的方式,由此我深爱着历史这门课,我的历史成绩也一直在班上考第一名。地理课的老师姓王,白白净净,50多岁的年纪,给人感觉才40多岁,他讲课也非常好。还有一个数学老师,姓刘,女性,原来我在中班的时候,就是我的老师,讲解题目深入浅出,深受学生的欢迎。只是外语老师换的比较频繁,当年外语只占15%,也就是说,即便考了分,只给计入15分,学校最后决定放弃外语,让我们把精力放在其他课程上。
学校的生活环境和条件比上一年要好许多。我们从大礼堂搬出来,睡在教室后边的高桌做的床上,晚上的电灯不再限时。食堂的伙食也有了改善,如果吃不饱饭的话,可以凭票加饭,学生还可以买到新鲜的蔬菜吃,学校附近的公路边有了小餐馆,只是我们没有钱去买。记得有一次,我考试得了第一名,张一宽老师说:“春生,奖励你,去买个豆腐吃!”他给了我一角钱。我把这个故事告诉母亲,母亲非常感动,说要一辈子记得人家的恩情。
08又到考试的日子了。不过这次考场设在县一中,7月4日放假,说是让大家休息调整,我也回到了家。父亲不知道从哪里借钱,买了点肉,送我走的时候,说,这是最后的机会,你一定要认真考,要不就只能回家种田了。弄得我有了悲壮的感觉。
我在县一中读书时,认识了一位张姓同学,他非常热情地提供了高考住宿的地方,也就是一中的学生宿舍。考试那天,整个宿舍,晚上就我一个人,天热,无法入睡,还有蚊子,我心里想,这次考试可能又要泡汤了,因为第一天晚上几乎没有睡觉,到第二天考试,虽然不是很疲劳,但效果肯定受到了影响。第二天晚上,还是不能入睡,天太热了。第三天考试完了,我们在操场上休息时,大雷阵雨突然袭来,我们才从热蒸笼中摆脱,恢复正常的感觉,但是考试已经成为历史了。
雨后有彩虹,父亲从地里回来,问我考得如何,从本心来说,比任何一次感觉都差,但我仔细分析了一下,估计书是有地方读的。我说,“应该上个中专没有问题的,能到栗子坳的。”我们当时有一个说法,“考到栗子坳,不拿犁耙耖”,栗子坳是我家乡,县师范就在这里,也就是说,按照当时最低标准,我考进罗田师范学校,当个小学老师,吃商品粮应该是没有问题的。父亲一下子轻松起来,饱经沧桑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说复读是对的。随着日子的迁延,我觉得上大学还是有希望的。因为有些题目虽然答得不理想,毕竟观点还是比较全面的。大概到了7月28日,分数下来,我考了分,当年本科分数线是分,我过了本科分数线,总算是考上大学了。接下来的日子,填报志愿、体检等等事情接二连三,记得报志愿时,我报了湖北财经学院农林经济系,但后来怕报高了,上不了学。到最后关头,我更改了志愿,选择招收多人的黄石师范学院(湖北师范大学前身)思想政治教育专业,因为那年我的政治分数考得比较高,为了求稳,首先要保证有学校上,能离开农村就可以的。填报完成,就等待通知了。一天,在去石源河中学的路上。我碰上一位中学老师,他曾经教过我数学,问到我志愿的事情,我说是师范,他惊讶地说,你怎么报师范啊,再怎么也不该报师范啊。
那时候,中国教育刚从文革的重创中走出来,教师政治地位、经济待遇都不如人意,师范专业是很被人瞧不起的。但我一点不后悔,对于我来说,改变命运才是最重要的,未来的路,谁知道呢。
▲年高考时的罗田一中
接到通知的时候,不是录取到政治系,而是中文系。这样,我就莫名其妙地学上了自己喜欢的中文专业。
▲作者在主持学校运动会开幕式
从离开故乡开始,我的人生之路还算顺利,毕业留校、考上硕士、博士研究生、评教授,一个大学老师需要走的几道关口,我经历时都波澜不惊。但这些人生节点再出彩,也没有通过严酷的高考走出故乡给我留下的印象深。也许那是人生最重要的一步,是我人生的来处?没有父母的操劳牺牲,我怎么可能有今天呢?感恩父母、感恩故乡,当然更要感恩我们的时代。
(本文选自《罗田文史资料》第15辑)
陈春生湖北罗田人江西九江学院教授文学博士0届高考生END
文字作者:陈春生
图片提供:陈春生网络
编 辑:湖北进士文旅传媒
编审:张树潮方鸢宇邱亚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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