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都微刊第92期烟云过往还淳巷

目录:

1、阅览空间韩加宁:烟云过往还淳巷

2、朝花夕拾山中子:徽州记

第92期封面题字杜鹏飞《屯溪新安江边赏荷》(摄影:钱新庭)

《天赐》。摄影:黄岚

烟云过往还淳巷

□韩加宁

屯溪老街还淳巷。图片选自网络

假如一条街道没有背街小巷,哪怕再宽再长都会令人窒息。历史再恢宏,没有了细节缀合就不会丰满生动。——题记

如果说屯溪老街上那一块紧贴一块,平整、流畅的厚重石板撑开了繁华、热闹的街面的话,那么左右分布着的十几条或南或北的背街巷子则是令老街活力不衰的吐纳之脉。

北有华山、长青山、观音山;南有率水、横江汇流而成的渐江。

山,绿茵茵。水,清凌凌。人生于此,濡染风骨。

还淳巷,背街向南。长不逾百米,至宽处四米而止。

老街成于何时,还淳巷便成于何时。

为何名冠“还淳”,无从稽考。

据说,早年南端的巷子口上有一座骑楼,名“鸿楼”。人们便把这条巷子称作“鸿楼下”,久而久之叫作了“鸿楼巷”。为何又变成了“还淳巷”?有人附会,鸿楼下有一餐馆,老板秉持“还淳”为生意信条,故成其名。

总觉得牵强。

用屯溪话来叫“还淳巷”,感觉特别拗且生分。上世纪六十年代巷子里设了一个粮站就在19号大屋里,尽管我们常常为买米买油排队排得心里冒火,但,我们这帮孩子们包括周边的居民都喜欢把这条巷子叫作“卖米巷弄”。温暖!亲切!叫得响亮,名闻屯溪。

粮站大屋坐东朝西扼巷子南端入口,出粮站门左拐几步便有十几级台阶,下到底就是河街。河街与老街的走向一致,街两边几乎全是两层的板壁房。

河滩上用巨石磊成的码头正对还淳巷口。粮站的粮食通过木船从外地溯江运来,然后一麻袋一麻袋地卸到一辆辆板车上从河街拉上二马路再从老街转至还淳巷抬进粮站。

热火朝天,米香人欢,一趟又一趟,一年又一年。这情景伴随着我成长,直到粮站迁走了,河街填平了,码头不见了,木船消失了……

物是人非,山在水在巷子在。

为了保护老街,还淳巷里的居民,已经迁走。人去楼空,门户闭锁,还淳巷一下子显得空荡荡的。

远离了过往烟云,独守着悠远的苍桑。还淳巷,愈发显得安详、静穆、沉着。

这些天,我去了还淳巷好几次。来来回回,盘桓再三,我在寻找……

民国元年()12月16日,徽州本土诞生了史上最早的一份报纸。这份4开6版油光纸单面铅印报纸,名曰《新安报》,高调鼓吹推翻帝制追求共和。

她,就创刊于还淳巷。

还有哪些讯息?没有!

编者姓甚名谁?是长袍马褂的绅士张三还是短袄裹胸的茶工李四?不就几十户人家么,报纸出自哪家哪户?楼上楼下?志于革命如同刀尖上行走,脑袋挂在裤腰带上,大胆屯溪佬!

真想找到这些仁人志士哪怕半点记载,却寻访无果!

兴许,这一切如全息影像深深隐没于砖缝瓦垄之中,只有风儿听得见明月看得见。

遗憾?当然!不过,还淳巷注定就是一条有生命巷子。有生命的巷子注定有精彩的往事!

巷子南、北两端分别有二幢徽派民居,门牌号为19号、2号。

二幢房子均门洞八字开,拾三级石阶就可入内,只是前者门朝西后者门朝东。19号住宅一层面积有二三百平方米,二层结构。底层,通透开阔,显然不像普通住宅,倒像是工场。是的,最早它就是华胜茶号的所在。而2号住宅虽也是二层结构,但建筑体量比19号住宅小多了。外观马头墙、粉墙黛瓦;内见照壁天井、前后厅两厢房、雕栏画栋与徽派建筑不无二致,而内部结构装饰却依西式布局,因而在整条巷子的别具一格。大门门楣上尺许见方的砖雕上有“澹庐”两字。很能证明主人的情趣、追求。

太平世道,这儿真是宜居之处。

年,“9.18”事变!年,“7.7”事变!

国难当头,山河破碎。太平不在,何来澹泊?

但,人在志在精神在!

奋起反抗!中国不会亡!教育不会死!

浙江大学西迁贵州!

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南开大学内迁长沙继而西迁昆明!

……

年,南京安徽中学从南京迁到屯溪,至此,抗战时有了一所名叫皖中的学校。

内迁不易,办学更难。校舍、设备、经费……

共赴国难,众志成城,屯溪茶业公会、茶商及社会贤达慨然出手相助使得皖中得以开学。高中部设在屯溪阳湖,初中部分别设在还淳巷19号华胜茶号以及不远处的观音山下的怡新祥茶号里。

包装箱作书桌,两块砖一块木板当课凳,几块布幔分隔成数个班级。艰苦!当然!老师的薪水,学生的温饱包括学费,还有日寇日益进逼的凶焰……困难如石,忧患如山呀!

别小瞧了这一群小小少年莘莘学子!全皖中名初高中生,开学之日手捧《创立纪念刊》、《国难旬刊》庄严宣誓:为抗日胜利苦读!为国家未来奋发!

于是,还淳巷响起了郎朗读书声和嘹亮歌声。

“黄山白岳屹江青,钟秀毓群英。百年之计在今日,更需要上下齐心!歼被东邻仇敌;重申北伐精神!国仇家恨自难平,且听弦歌声。成仁取义本吾志,趁此时尝胆卧薪,凭仗中流砥柱,重光万里长城!”

他们不仅唱这首迁屯溪后的皖中校歌,还吟咏《满江红》、高唱《毕业歌》!这声音萦绕在华胜茶号内,回荡在还淳巷;这声音刺破阴霾,响彻天宇!

我想,住在还淳巷2号的中医程道南一定会听到少年们的声音了。

年,19岁的程道南辞别恩师、沪上名医郭柏良回到还淳巷2号,挂牌行医。

乱世郎中,医人即医国,很难用不为良相便为良医来区分高下了。

逃难的人日增月益,被誉作小上海的屯溪已不堪重负。乱世郎中,好一个忙字了得……救不完的人看不完的病!

时运俶扰,民生维难!医人治其疾,更要启其智!

农工商学兵……一切为抗日,一切为救亡,但必须强身健体才成。于是,程道南与同仁程六如、毕成一创办《新安医学半月刊》借版《徽州日报》向民众普及防病治病知识,普及中医治未病理念。

年7月22日,日寇的飞机抵近屯溪狂轰滥炸,从此,屯溪人为了活命躲避轰炸成为了必须。还淳巷的人们,不外!一大早,程道南就要扶老携小过渡到阳湖的山里躲避。晚归时常与19号里的学生同坐一船。学生们回来彻夜秉烛苦读,程道南回来赶紧打开门给早就在门口等候的或躺或蹲的病人诊治,通宵达旦。

屋漏偏遭连夜雨,那时候,疟疾、疥疮频频流行。隆阜难童养育院疥疮暴发,三百多名孤儿全都染上脓疱疮,脓血粘糊,哀号干天,惨不忍睹。皖南行署卫生科将抢治难童疥疮任务交给了屯溪中医师公会负责医治。七议八论,没有妙方。程道南苦思冥想,反复试验,最终采用硫黄为君药,佐以黄连苦参等研末过筛后,再用凡士林渗和拌习,配制成"硫黄软膏"。个别症重者,再辅以中药煎汁喂服,以收内外兼治之效。渐渐,孤儿们所患逐疱疮得以控制而逐渐痊愈。程道南的配制硫黄软膏,疗效显著成为疥疮的克星,这种被誉为“一扫光”的良药,城乡共用。

为了学生们的安全,19号的初中生们迁到屯溪阳湖柏山皖中本部,之后19号成为中国工业合作协会皖浙办事处办公地。少了脆脆的读书声,多了为抗战物资贮备而忙碌的身影。

年4月25日,屯溪多名青年学生,参加中国远征军,奔赴疆场。这么多的青年学生中是否有从还淳巷19号走出的初中生?至少会有皖中的高中生吧!如果有,他们如今身在何处?!

办报,读书,治病,制茶,工合……医国医人,精神物质,和谐如一。

宁作太平鬼,不作乱世人。是啊,谁愿意生在乱世!但,既然生在了乱世如何做人,抉择在己!在剧烈的动荡年代、在极端险恶的生存状况下,还淳巷里的小人物们在历史大格局中所表现出来的是千百年文化浸淫、淬火而成的骨气、精神。

“历史是民族的心灵”!

不妨去亲近亲近还淳巷,感受她的温度聆听她的过往……

屯溪老街还淳巷。图片选自网络

徽州记

□山中子

《徽州唐模水街》。摄影:毕隽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个人说话,可以说,是与生俱来的。自娘胎始,牙牙学语,两三岁,语言就给你打上了印记,深入你的骨髓。从此,不论千山万水,星斗变化,注定你一辈子无法脱离。

|方言|

歙县昌溪花灯:乡村民俗的温暖记忆。摄影:潘成

外地人到徽州,听当地人说话,如同听天书,往往是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乍一听,叽叽喳喳,语速疾快,声调急速,“啵啵啵”地不停,还以为他们是在吵架呢。

徽州一地,与别处山水相隔,自古以来,语言自成一格,形成了独特的方言。甚至,连语言学家无法将其归类,最后,只好在中国八大语言派系外,独称“徽州方言”。当然,当地人没有方言一说,自称“土话”。

其实,徽州一府六县,各地方言不同,所谓“六邑不同韵”,就是这个意思。歙县有歙县话,绩溪有绩溪话,休宁、祁门、黟县也是各不相同,更不用说远在异乡的婺源了。

歙县县城是徽州府的府治,自然歙县城里话就成了徽州的“官话”。歙县分东南西北乡,四乡之间语调各异,“三里不同调,十里不同音”,隔山隔水隔话语。小的时候,我听西乡岩寺一带人说话很吃力,更不要说歙县南乡话了,甚至,读了高中,南乡三阳、齐武一带的同学说起当地的方言,我依旧是云里雾里。

即使是在东乡,比如与我村相邻五六里的洪村口,与我们说话也不大一样;再往里,到溪头,黄村,更多的不同,我们常戏称“山里话”。

歙县的方言有多少种,我没有统计过,如果分得细,一座山,隔条河,就有一种方言。这是不错的。歙县的方言,可以说,是徽州方言的具体的体现。

在乡下,我们把歙县城里的人,尊称“城里人”,他们说话的时候,虽然也是我们熟知的方言,但他们说话时,往往带着城里人的做派,头向上扬着,眼睛不会望着你,尾音轻扬,尤其是女孩子,轻言细语,更是如此。虽然不舒服,不服气,心想,你又不是普通话?但声音悦耳,偶尔的还会蹦出一两个新鲜时髦的名词,暗地里却羡慕得紧。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个人说话,可以说,是与生俱来的。自娘胎始,牙牙学语,两三岁,语言就给你打上了印记,深入你的骨髓。从此,不论千山万水,星斗变化,注定你一辈子无法脱离。

小时听外人说话,再看看四周,难免会感到自己很“土”,尤其是自己说的话。而作为徽州人的孩子,上了学,跟着老师后面学了“bpmf”的拼音,学说普通话,暗地里便时常和自己日常所说的对照。便不由地疑惑,才发现自己说的话,时常无法用文字写出来,或者音不同,或者意不同,甚至找不到对应的汉字。我母亲的名字中,有一个字读作“ni”,写作“妳”。我当时查了《新华字典》,正常的查,是查不到的。实际上是第二人称“你”的另一种写法,现在早已不用了。当然,我的外公外婆给自己女儿起这个名,肯定不是这个意思,应该与我们当地的方言有关。但在当时,母亲名字里的这个字,困惑了我整个小学。

在徽州,称呼自己的祖父与别地迥异,外地人听了丈二摸不着头脑,不是“爷爷”,“爹爹”,称“朝”,“朝朝”,或者“老朝”。小的时候,一边这样人前人后的喊,其实内心却很困惑。大了,过了一二十年,才明白这称呼的由来。原来这种称呼,源自古代的官职——“朝奉”,是尊崇文化的徽州人对长者的尊称。

其实,在徽州方言里,这种例子很多,它不仅保留了汉语的古音,一些古汉语的特定用法,一直沿用至今。

这一点,说明了徽州人是多么的执拗。徽州虽然深处皖南,交通闭塞,但徽州人自古便不自闭。明清之时,徽商盛行,足迹遍布天下,所谓“无徽不成镇”。徽商们从全国各地给家乡带回了大量地黄金白银,也带回了外面先进的文化和理念,包括新鲜时髦的词语。但只要是徽州人坐在一起,无论是在家乡,还是在旅途,在异地,三五成群,说着外人听不懂的徽州话,高谈阔论,自得其乐。即便有人侧目,也好不以为意。

在徽州,每当我们这些在异乡的浪子回家,你要说普通话,这一定是要挨骂的,说你忘了本。

我工作后,第一次回家探亲,与家乡人叙旧时,言语间不免冒出几句不标准的普通话,当时父亲在旁,当即把手中的茶杯在桌上顿了顿,对我翻着白眼。

徽州人就是这样执拗,尤其是在说话这件事上。

歙县东乡桂林镇与绩溪是近邻,走走亲戚,会会朋友,抬抬腿,迈迈步,过一条河,翻个岭,不多的时间,就到了。

所以,绩溪话与歙县东乡差异并不大。因为我们自小听惯了。

太平(原徽州地区的一个县),其中一部分原是属于歙县,听太平人说话,并不难。

小的时候,难得听的懂屯溪人说话,语速太快,音又不同,以致于造成我听屯溪人说话的心理障碍。好在,等自己成年,慢慢地,听懂了。

有一次,我父亲休宁的朋友,来到我家。大人们在酒桌上用各自的土话谈论,说笑。我不懂,托着腮,仰着脸,一愣一愣的。

工作后,从歙县,经屯溪、休宁、黟县、祁门到石台,坐在客车上,路过黟县渔亭,那仄仄的地方,当地人上车,依哩哇啦,根本听不懂的。五六年后,听多了,才听懂他们说的黟县的方言。

祁门县的县城,外来人口多,尤其是来了不少的江北人,带来的江北普通话。听他们说话,那是没有问题的。

徽州的方言,就是如此的复杂。

听徽州各地的方言,就我而言,小时,不是“听”,而是猜。在大人们说着各地的方言时,我常常望着他们不停翻飞的上下嘴唇,看着他们说话时的口型,连蒙带猜。时间就了,才慢慢地听懂了大致的意思。这种方法,如同我小时读线装的《水浒》《三国演义》《聊斋》,遇见不认识的繁体字,连着上下文,猜着繁体字。慢慢地,认识了繁体字,但一直不会写。

一样的,至今我只会说一口歙县东乡桂林镇的方言,徽州各地的方言,一句也说不上。

婺源是徽州的浪子,是徽州永远的痛。徽州文化的哲学思想发端于婺源,徽州几大姓也始于婺源。

所以,前几年,我抱着一个想法,到婺源去看看,看看婺源的古树,老屋,美景,听听他们的话。

出发之前,心里是打着鼓的,忐忑不安,怕自己听不懂他们说的。

在友人的陪同下,从屯溪出发,经休宁,到婺源,正好遇见在婺源工作了一辈子的岩寺老乡。

他带着我们,到婺源街上走走看看,到菜市场,到他弟弟家吃饭。

走在婺源的大街上,听着熟悉的乡音,听着菜市场人们讨价还价的口音,我的心平静了下来,恍惚之间,有了回到家乡的感觉,眼前的人,老屋,古树都是那样的亲切。我才知道,婺源没有脱离徽州,婺源永远属于徽州。

打断骨头连着筋。只要乡音在,就有隔不断的血与情。

从语言学来说,徽州方言来自地域很广,至今保持古汉语的音与意,特别是那些母音特殊的发音方式。徽州方言虽然差异性很大,但共同性更大。

语言和文字,是构成文化的两大基石。我可以这样说,没有徽州方言,就没有徽州文化。

石台县的语言从地理位置来分,很有特点,石台县城以东,隶属于徽州方言:石台县城以西,属于江北普通话。

究其原因,是地域,人口分布的不同。石台县城以西,接近长江,人口来源,以江北安庆桐城人为主,随着他们的到来,自然带来了带有黄梅调的江北的普通话。

由于石台县城以西,大都以来自江北人为主,即使是最早落居于此的徽州人,比如丁香镇华桥村的胡家(来自绩溪胡),莘田来田的汪家,早已被江北的普通话所同化了。

石台县城以东,与古徽州接壤,珂田,占大,大演一线,人口大多来自徽州各地。所以,他们的方言一直保持徽州的方言。

我刚工作时,住在我隔壁的老师,就是占大人。他们夫妻吵架,或许为了避讳,在家里讲话,全用占大的方言。有一次,我笑着对他说:“瞒不住我的,占大、珂田话与歙县话别无二致。我听得懂。”

更何况与天平、黟县接壤的六都、七都一线的古石埭县话呢。

徽州文化的特色,包容性很强,徽州人的执拗,是以文化为基础的。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老了,我才真正的体会到这句诗的深层含义。是啊,一地的方言自你呱呱落地,就浸入了你的血脉,深入你的骨髓。一地的方言,即是你永难相忘的乡音,是你不可磨灭的胎记。

年5月30日

屯溪新安江边。摄影:毕隽

二十年前,由于思乡心切,曾写过一组关于介绍家乡小吃的文章。可是,岁月迁移,早年的文稿早遗失。今将旧忆重拾,加以补缀,成为一文,聊补思乡之情。年6月30日。

|家乡的味道|

徽州农家宴。摄影:许家栋

在石台县城菜市场旁,有一家仄仄的小店。店小很,宽不足2米,深不过一丈,一张木案板几乎占去了小店的一半;临街的门外,摆放着一只铁皮油桶改制的炉子。走过这里,满鼻子烧饼特有梅干菜伴着鲜肉烘烤过的香味,十分诱人。每次前往石台,我总要到这小小的店铺走走,与店主攀谈两句,买上二十几个烧饼带回家。

想这样的烧饼铺子,好像在很多的大小城市都看见过。他们经营的,就是我们家乡著名的“徽州烧饼”。

头一次,看见石台县城有了“徽州的烧饼”,已在十多年前了。看见时,便莫名地感到亲切。经营店铺的是一对三十刚出头的夫妻,一问,果真是老乡,休宁人,听见久违的乡音,顿生出“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感觉来,平生出一份亲近。而看着刚出炉的小小的烧饼,外焦里酥,金晃晃的惹人万般怜爱,又生出再见家乡味道的感叹。

或许是异乡的徽州人特有的亲近感吧,或许是家乡的味道的诱惑,十多年来,每每走到这间小小的店铺门口,就不由驻足,与店主攀谈上几句;有时,绕道也要如此,从未落空过。

与家乡的味道链接在一起的,有诸多的物事。于是,我想起了徽州的炒面。

炒面这种小吃遍及各地,但我总以为,徽州的炒面最为正宗。徽州的炒面所用原料与别地不同,用的是特制的新鲜的机制面,而且,它一定会比一般的鲜面干一些;所用的佐料特别得足,炒出的面条油光光,金黄黄的,面条不干不粘不涩,十分筋道,味道鲜美。80年代初,每次路过屯溪,在屯溪老车站下车,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跨过马路,到对面的屯溪饭店要一份徽州炒面。吃着家乡的炒面,好像才是真正的回家了。

可惜,随着屯溪饭店的改制,老店拆除了。再到屯溪,找到老街头上的一家饭店,那时想要吃上一份炒面,需要有足够排队的耐心。但吃过后,总感觉味道不对,一看,或许食客众多的缘故,他家的炒面不再是炒的,而是先蒸后拌,全失了徽州炒面的风味。

每每回到歙县,我总要到县城上路街岭头去找寻歙县的一种小吃,——“馃”。“馃”是歙县的方言,就是北方人说的“饼子”。卖馃的是位老婆婆,只要到了歙县县城,几乎就是买老婆婆的馃果腹。我从一个小小的孩童长大成人,工作了;老婆婆从我最初看见时健壮的中年阿姨以至到巍巍颤颤的白发老婆婆,二十余年,从未间断过。

老婆婆卖馃是很出名的。当时在歙县县城也算是一景。在街边,她的摊位几十年没有动过。在歙县东乡,常常只在农闲时主妇们才可能用些功夫制作一些馃让孩童们解馋,或家里的男人要出远门作为干粮。腊月里二十边,家家户户除了炒瓜子花生山芋干,切冻米糖,杀年猪,最大的一件事就是制作行行色色的“馃”。做馃的主料有面粉,有米粉,山里的人们还有用苞芦粉(玉米粉)的。馅料呢,如是现吃的,可是当时的新鲜的素菜,譬如冻萝卜丝拌红辣椒丝,鲜香可口;为了便于长时间的保存,村里的主妇的做的馃主要有两种,一种是米粉皮糖芝麻馅的,一种是面粉皮油渣豆粉馅的。这两种馃,耐于存储,一家中做的馃可吃到第二年三四月插秧的时候。

县城里摆摊的老婆婆卖的馃的馅料也随一年四季不断的变化,而其中油渣豆粉馅和梅干菜馅的是一年不缺的常客。老婆婆在上路街的岭头街边,架起炉子,在炉上放上烙馃的锃子,烧起栎炭火,手起馃落,还用一块水磨的青碧色的青砖压在馃上,铲起,翻边,干净利索,一会功夫一个外焦里嫩香喷喷的馃儿就好了。咬一口,满鼻生香,不要说它诱人的味道了。

——这就是著名的徽州石头粿。

这都是二三十年前的事了。现在我回到歙县,走在县城的街上我依旧要找寻卖馃的人。或许时间不当吧,白日里我没有寻到那诱人的徽州石头馃。听说,现在县城里做粿的人比原来还要多,它依旧是歙县人最钟爱的早点。可是过了早上,很多人卖馃的就收摊了,只当自己没有口福吧。当年卖馃的老婆婆不知现在还在否?若还康健,已是百岁之人了。现在重回家乡,走在歙县的街上,明知卖馃的老婆婆不在旧地,当年她老人家卖馃的情景却依旧浮现在我的眼前。

家乡值得回味的物事不知有多少,比如小吃吧,徽州毛豆腐早已名闻遐迩。但对如我这般年龄的远离家乡人来说,徽州的冻米糖是不得不提及的家乡味道之一。

冻米糖不是徽州的特产,各地都有。但徽州冻米糖的精致是其他各地所无法比拟的;其他地方的冻米糖在我看来全是粗制滥造,厚薄不均,既无形象,有无实质。像我们徽州切冻米糖还有专门的切糖师傅,将切糖师傅纳入三百六十行中的一行,我敢说,这算是徽州独有的一份。

冻米糖对身处异乡的徽州人之所以感情深重,是有其特有原因的。小时,在瓜菜代粮的岁月,冻米糖可算是我们儿时不多的奢侈品之一。想想腊月里,家里切冻米糖的情景,家家户户是那样的热闹,不由人不怀念起在寒冷的冬日里冻米糖给我们带来的温馨。我们年轻外出求学时,父母兄弟姊妹们早早将冻米糖装好在铁皮箱中,过年返校离家时,家人们肩挑着装满冻米糖铁皮箱送我们上车,与我们道别——那时,徽州的学子们一人拎着一个铁皮箱挤车前往天南海北,是徽州的又一景。当我们远离家乡,身处异地,在外工作安家,小小的装满冻米糖的铁皮箱子竟成了我们对家乡的念想。

上述的这些小吃算不得徽州真正的特产。由于现在社会的发展,机器化流水线的生产,商品包装的精美,商业化的营销手段,人们口味日趋一致化,而家乡的这些物事,纯手工劳作,费时费力,甚至在我们的家乡也难见其身影,其制作技艺或将失于流传了。

但在我们的记忆深处,总难以忘记——因为这是家乡的味道啊。异地的游子好在还能看见卖“徽州烧饼”的老乡们忙碌的身影,尝到久违的家乡的味道。

祁门若坑豆糖。摄影:佚名

韩加宁山中子

赞赏

长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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